文/图 本报全媒体记者 张 谨

湘西的元宵烧龙习俗源远流长，在南方边墙沿线，从凤凰阿拉，途经吉首河溪、马颈坳，再到花垣边城茶峒，这一传统一脉相承，延续至今。其中，吉首市马颈坳镇喜鹊营的钢火烧龙，以其狂野、血性与彪悍的独特气质，声名远播。

元宵节前夕，整个小镇便沉浸在忙碌而热烈的氛围中。人们精心挑选竹子，全神贯注地编扎龙头龙身，再将手臂粗的竹筒灌制成威力十足的钢火，当地俗称“花儿”。

正月十三和十五，天一黑，激昂的锣鼓声骤然响起，划破夜空。舞龙的汉子们好似听到了出征的号角，七八条长龙从四面八方迅速汇聚而来。钢火一经点燃，熊熊火焰瞬间升腾，长龙在火光的映照下，向着火光最盛的地方勇猛无畏地冲去。

从20世纪八十年代起，我便记录钢火烧龙，从最初的胶片时代，到如今的数码与AI时代，四十载岁月匆匆而过，我亲眼见证了这一盛事的诸多变迁。

烧龙队伍穿梭在大街小巷，挨家挨户拜年，为人们送去平安与祝福。户主们满怀感激，早早备好包谷烧、香烟、酸萝卜、糖果等，用以答谢这些带来吉祥的烧龙人。汉子们赤着上身，在飞溅的火光中辗转腾挪、跳跃舞动，口中高呼着“要酒、要花儿”，声音响彻街巷。

钢花爆燃之际，刺目的火光与滚滚白烟一同涌起，与此同时，尖锐的口哨声、激昂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场面震撼人心，让人热血沸腾。

马颈坳人以钢火浇筑着属于自己的文化抗体。当都市青年在虚拟战场中寻求多巴胺带来的短暂愉悦时，马颈坳烧龙汉子却在真实的灼感中，坚定地确认着自己的存在；当历史渐渐成为博物馆中陈列的标本，在这里，一场鲜活的史诗却仍在上演。每一道火光，都是祖先给予的荣耀勋章；每一声呐喊，都在书写着鲜活的血性湘西。

然而，近年来，随着外出打工的人数日益增多，烧龙习俗的规模逐渐缩小，曾经牵头组织的老人也年事渐高，精力大不如前。

令人欣慰的是，马颈坳青年张孝铭挺身而出，牵头组织了一批年轻人，决心传承这一古老的钢火烧龙技艺。他们从传统的扎龙工艺，到钢火的制作流程，再到舞龙服装，都进行了全面且统一的规范。不仅如此，他们还带着马颈坳钢火烧龙走出家乡，走向全国各地，让更多的人得以领略到其勇猛与激情。2021年，马颈坳钢火烧龙被列入湖南省第五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几十年来，我深入采访了湘西众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与传承人，发现许多项目传承正逐渐走向衰落。它们失去了大众积极参与的热情与热爱，更多地沦为了一种表演形式，民俗文化赖以生存的土壤变得日益硬化板结。老一辈传承人在岁月流逝中逐渐老去，而新一代传承人由于生活等各方面的种种原因，传承的力度远远不足。

真正的非遗传承，并不在非遗名录那烫金的封皮之中，而在于生活的点点滴滴里。它藏在春耕时震醒山野的声声吆喝中，隐于秋收后醉倒谷堆的酣畅淋漓里。恰似边墙的夯土，虽历经血与火的洗礼，却依然能长出充满生机的蕨类植物，这种文明在毁灭与重生的轮回中，展现出了永恒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