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曲强

九月初九

那些人从我出生之日开始

一直原谅我的头颅始终低垂

原谅我黑白不分

原谅我东奔西走

那些人送我上过学，掖过被子

做过饭菜，说过花有花的命

药有药的性

电话那头的母亲

说话含糊不清，牙齿漏风

菩萨的声音

她停顿时，山下的雾气荡开

兄弟俩插下的茱萸

像多年前消失的星光

祖 父

祖父吧嗒吧嗒着纸烟

不说信仰，只说民间——

明修和尚牵手秀娘粉墨登场

虎外婆踏进了信任的门槛

萤火虫丢弃五月滚烫的爱情

蝉声蛙鸣见缝插针，挂满竹椅

谷子酿的酒和五花肉

发青的头皮和卷边小说

肥胖的裤子和烟烧火燎的嗓音

烟丝少不了，方正的白纸少不了

各种事物与他搭配得天衣无缝

各种贴切的词语无法落脚

我的耳腔奔腾有千军万马

掌舵的是，挚旗的是——

沉默的装着一座火山的祖父

河滩的号子，破水的船队

滚动了流水，摇摆了山岚

还有我遥不可及的绿豆冰童年

我不敢大声说话，步子尽量放轻于尘土之上

怕惊扰了春天里的草叶

草叶里瘦弱的烛火

烛火里给我摇蒲扇的祖父

最好不要惊扰他在另一个家的屋檐下

吧嗒吧嗒地抽着纸烟

祖 母

铁锅里的焦黄锅巴

祖母加入井水，油，盐

小时候的我觉得就是

一件件艺术品

一盆水，她洗脸后洗脚

洗脚后泼给指甲花和芭蕉

它们一点都不嫌弃

举起祖母脸庞一样的花骨朵

离开的那一天

祖母带走几条河

回到先人上岸的地方

她把一堆堆曾经宠爱过的粮食

留在米仓

喂养我们

喂养辽阔的山水

和大大小小的欢喜

与儿女

十五年多之前，抱着小小的你

含着露珠的花朵

我拔去树枝上的尖刺

八年多之前，又抱着小小的你

盛满星光的酒窝

我拔去茂密的荒草

我正在用减法，减去膝盖内黄金的含量

减去泪水，减去久未愈合的伤口

减去胸腔里日渐衰老的山川和闪电

这些年，一匹匹年轻的马

跳过大地的裂缝

我越来越薄，越来越轻

好让你们看着我离开这些地方

它们遍布雨水和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