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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3月01日

生啖青青竹

方 荣 摄

朱小平

午后,我闲步于落叶斑斓的老小区石径,走至出口处当街水果店门前,目触一排倚壁而立的青皮甘蔗。它们笔直修长光滑,节骨疏朗匀称,节节高升,形状如翠色毛竹。

店员正忙着削“毛竹”皮,去节骨切寸段装保鲜盒称秤标价,或是应顾客需求,连皮直接榨汁盛杯,打真空包装盖,插吸管。现代人如此便利“省牙”的甘蔗食法,估计吃货行家苏轼没有想到。他大快朵颐了黄州东坡肉,他日啖岭南荔枝三百颗,他接着又生吃了南方甘蔗:“老境於吾渐不佳,一生拗性旧秋崖。笑人煮箦何时熟,生啖青青竹一排。”

据说,北方人初见甘蔗,也以为是青竹。砍断想做个空心通气吹火筒,不料这竹子是实心,咬一口,还嚼出甘甜汁水汩汩。于是,就有了“甘蔗”的由来。

我的家乡洞庭渔村,广有种植青皮甘蔗,皮脆质松汁甜。不知是土质还是蔗种的原因,我在渔村偶尔吃过的红皮甘蔗,节骨密集且硬朗,甜中略带酸,因此不太受青睐。

读过古书的爷爷讲,红皮甘蔗入驻湖南,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传说。陈胜吴广起义失败后,朝廷加重了苛捐杂税,湖南湖北两地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土地几近荒芜。官府衙门为了收到税费不得不重新开垦两湖,下令大规模迁徙。福建人带着渔业技能到了湖南,江西人带着耕织生产技术到了湖南,红皮甘蔗大抵是那时引进的,我们称之为“江西甘蔗”。

我是吃着青皮甘蔗长大的。每逢开春,渔村人从土包地窖里挖出“冬眠”沉淀的甘蔗,选骨节处芽好的种,剁成一截截埋入肥沃的土壤,历经春风夏雨,长成青春“小伙”时,再帮它们细心梳理顺发(剐叶片,防虫眼)。防了锐利的甘蔗长叶割伤,没防到苞叶外的绒针白毛刺,稍不留神,扎进手心手背痒痛难耐,觅也无处觅,拔也难拔出。所以,母亲剐甘蔗叶时,总不许幼小的我走进甘蔗土垅,只把掰断的旁发小甘蔗秆去梢尖,倒着咬掉蔸上那一节硬皮,让我坐田埂边吃。新鲜的泥土气息交织着甘蔗的清香,也有嚼玉米秸秆时的微微甜意。甘蔗的甘甜,包裹在锋芒之内;美丽的玫瑰,开在布满荆棘的枝杆上。风雨过后,东斜西倒的甘蔗需要填土扶正,霜降节气之前,甘蔗虽已初长成,但味儿仍是稍显寡淡,只有打过霜的甘蔗,才算甜熟。

我家的甘蔗,种在老屋东边菜园向阳的那块长方土,与邻家李篾匠的竹林隔一条通水小沟。趁秋水干涸,我打探甘蔗长势时,常遇李篾匠家跟我同年的孙儿军伢子,也在一旁观望。我应邀跨过水沟去他家玩,捡了好几个李篾匠锯下的废弃空竹筒,欣然拿回来当笔筒,不久都开裂成了散篾片。后来,在甘蔗入窖那天,我用一根又大又长带梢蔸的甘蔗,换取了军伢子制笔筒的祖传秘方:做笔筒做米升,一定要等立冬后,选择满三年以上的厚肉大竹,经开水煮,背阳处风干,再反复刷上几层桐子油……军伢子说着将那根甘蔗抵膝盖拦腰折断,自中间开吃,吐在地上的渣屑,很快围拢一群蚂蚁。他又吐露出另一个秘密,早一向偷食过我家的甘蔗,没有蚂蚁来光顾甘蔗屑。军伢子学大人模样感慨:“草本植物生长至成熟,须顺应自然节气”。

记得唐朝薛能有诗云“压春甘蔗冷,喧雨荔枝深”。压春甘蔗,就是地窖挖出来的甘蔗,也正是甘蔗最甜的时季,虽然有点冷牙,但却比荔枝还甜。洗净甘蔗上的泥灰,刀刮皮屑飞,发出新手拉小提琴时“嘎吱嘎吱”尖利声,这根如意“金箍棒”握在手里,咬外皮嚼内茎,洁齿润喉滋肺,吃到呼出几个神清气爽的饱嗝,已是我们童年回忆里最大的甜蜜与幸福。

有年暮秋,我在广西横县通往南宁的旅途路上,也见过一片连一片的青皮甘蔗林。它们比我家乡的青皮甘蔗小,高粱秆大小,无人剐叶扶正,弯弯曲曲倒了一地,同行的当地朋友说,这种青皮甘蔗硬如铁棍,甜如浓蜜,不能生吃,用于榨糖,贵港糖厂和博白糖厂定点定向在此收购。我猜想,苏轼当年吃的“青青竹”,应是我家乡那种节长皮脆汁多的青皮甘蔗。

吃甘蔗,有人喜欢从蔸子吃到梢尖,越吃越淡;有人喜欢从梢尖吃到蔸子,叫“渐入佳境”;有人只取中间一段,丢弃蔸子的硬和梢子的淡。怎么吃?全都由着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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