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鸿
一
散文集《时间的声音》是刘义彬的感恩之书。
感恩,是敞开心扉的、展示生命处境的书写,没有任何遮掩。“我于是拿一本书,坐在妈妈旁边安静地看书或者在桌上打开手提电脑,做点儿文字整理或编辑工作,有时和妈妈聊聊天。”这是《妈妈的黑夜来得很慢》中最温馨的画面。忙碌的生活中,情感的慰藉远胜于物质上的丰厚给予。当年被抛弃的妈妈,当年吃尽苦头的妈妈,当年忍辱负重撑起穷困家庭的妈妈,是刘义彬的生命之源。他把最深刻、最真切、最恒久的感恩,给了母亲。
凤凰,是刘义彬人生行旅的重要港湾,安放过他青春的身体,抚慰过他焦灼的灵魂。这里有文学大师沈从文,“这背影,在我彷徨的青年时代,曾引导我走出迷茫和忧伤,实现人生的第一次起飞。若干年后,这背影,激励我在进入一个新的城市后从零起步,勇敢地体验各种社会角色,再次展示自己的人生价值。”沈从文的文字助力他摆脱困境,助力他一次次积蓄力量、勇敢突围,实现自己的不断成长。沈从文,是刘义彬青春岁月里最显赫的标识,这是一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却有着精神关联的人。
对刘义彬产生过影响的,还有许多与他有过交集的普通人。他们的达观与热爱、勇敢与赤诚,他们的天真与可爱,在默默地影响着作者。在散文集《时间的声音》中,刘义彬一直在追溯生命的来路。写下值得感恩的人,写下给过他照拂的地方,梳理人生之过往,回望生命走过的或宽或窄或长或短。通过一份份感恩之情的表达,串联起来的正是自我的生命历程。
诚如刘义彬沉重地慨叹:“我想,是该回归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的时候了,我要用余生的心血,让它一寸寸变得更加恬美精致起来。”这片土地,岂止地理意义上的故乡而已,心灵意义上的故乡,不是更无处不在、广袤无垠吗?他尽可能地为故乡寻找更丰富的定义,一而再、再而三地审视过往岁月,这也正是这部散文集显得深邃、耐人寻味的缘由。
二
就情感层次来讲,《时间的声音》是多元的、丰富的。这其中,无处不在的反省也是显而易见的。
“我心里经常渴念着春天,但身体总是不由自主地迷失在俗世的泥沼之中。”《花果园里的春天》多么缤纷、多么美好,樱桃树、金钱橘、乌桕树、红梅、黄桃、三角梅,均有自己的色彩与模样。而内心的焦灼与灵魂的奔突、冲决,谁不曾有过呢?因漂泊因失恋而内心凄凉,蓦然回首时偶遇的山茶花给了他神的启示。“这盆山茶花的勃勃生机感动了我,震撼了我,让我发现原来世间的美好离我仍是如此之近,让我瞬间感觉青春的我正在悄悄地回归。”
最不幸的时候,生活都不会是完全黑暗的,内心更不应是完全绝望的。花13000元买了一辆摩托车,他整个人飘了起来。凤凰古城的大街小巷,以及县城周边的各个村镇,均留下他带着朋友飙车的身影。直至一次意外导致当年的女友也是后来的妻子差点命丧于此。“时隔三十年后,回想起当年的情景,我仍会有一种不寒而栗的后怕和深深的痛悔。”感恩有多浓烈,自剖就有多严苛。受过的帮助与犯下的过错,是所有人生命之路上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它们必然且注定指向那个不安的、不堪的、不顺的自我。这并非故意的露丑,而是一直走向自我、不断指向内心的必然选择。
与此同时,与自剖相关的自陈则体现着散文集最根本的情感要素——真诚。对读者来讲,真诚可以让他们清醒自我、让他们心生动力,让他们辨明方向。
他说:“从昨天下午到今天,花了几乎一天半的时间,将台阶上的三十多钵花草重新换盆、松土、施肥、移栽。本是很繁琐、复杂的一件事,因为喜欢,也就觉得很轻松。”在倥偬忙碌的现代社会,这不是附庸风雅之举,而是返璞归真之行为。他这么想了,这么写了,更这么做了。
他说:“芳华退去,潮起潮落,我宁静的心波在至爱的亲人、浩瀚的书海和大自然恒定的友好中温柔而快乐地起伏着,没有一丝愧悔和不安。”幸福的源泉在哪里?在亲人那里,在书籍那里,在大自然里。古今中外,讴歌亲情、书籍、自然的文学作品不计其数,虽只是片段文字的书写,谁能说这不是坚决的继承呢?
他说:“回顾自己的大半截人生,尤其是在梦泽湖边匆匆行走的这十五年来,我尝试过勤勉和拼搏,也经历了殚精竭虑,收获过成功的喜悦和光环,也咀嚼过失望、无奈和心酸。对比锦桥之上镌刻的那些响亮的名字,便兀自觉得这尊躯体的无比笨重,以及灵魂的无限之轻。”笨重与轻同时存在,是多数人的共同处境。然而,有过勤勉与拼搏的人生,绝对不是一无是处的。于天地间,人各有安身立命之方式,哪来的高与低、优与劣?
“怀着歉疚与难受的心情,我将这只陪伴了我们十六年的龟带回乡下老家,埋在那棵大柿子树下面的泥土深处,为它找到一个相对宁静的安息之地。”万物平等,龟与人、人与龟处在同样的位置,是同情是怜悯,更是一种尊重。龟的离开,带走的何尝不是人生命的一部分?
散文,乃最能明心见性之文体,它让人看见作者存在的千种姿态、万般模样。亦诚如刘义彬所说的,“爱了,痛了,用真实而有些美感的文字记录下来,熨平我心底的这份惦念和忧伤,这就够了。”发自内心、源于真心的散文写作,都是在向读者展示自己的生命构成。
三
最后,也最应该说的是文学。如果没有文学,刘义彬不是这样的刘义彬。支撑着他的感恩、润泽着他的生命,对他从来不离不弃的,正是文学。因为文学之光的闪耀,这些人们习以为常且往往忽视的人与事,才会被他诉诸笔端,流淌于纸页中。
在《心系何方》中,作者写道:“为了体验更深刻的人生,我这大半辈子曾有意识地尝试过各种行业、各种职业,积累了诸多的人生经历和感悟。我一直计划在五十岁后,用我的文字将一些有意义的人生过往记录下来,留下我们这个时代我们这一类人蹒跚的足迹。”可以说,文学支撑着他走到现在,并走向未来。他想写的不仅仅是自我,还想写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代人:向往远方,又迷恋故土;幻想稳定安逸,又按捺不住悸动甚至躁动;恋着理想,又不断走向现实。
文学,本来就是理想主义者的事业。理想是远大的,然而唯有通过狭窄、多数人不走的路径才能不断走向它、接近它。“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你不能随波逐流,那样将导致前功尽弃,你要继续你漫长、孤独而高洁的灵魂旅行,继续寻找属于你的灵魂归宿。”这是他的热爱,也是他的清醒。
很显然,《时间的声音》写出了作者不同时段、不同片段的自我。那么,它是否完整地写出“这个时代我们这一类人”了呢?还没有。作为理想主义者的事业,文学的前方是光明的,我坚信,刘义彬总有一天会梦想成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