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启军

（接上期）

二

老皮所在的大学里，老皮看上去不太像一个老师，或者说仅从外表你是难以看出老皮教师的身份来的。事实上他更像一名干体力活的工人或干脆是一个偶尔进城来的农民，我这样说并没有夸张的意思。老皮身材高大，长着一张经历了风吹日晒便永不褪色的山民的脸，又不修边幅，身上的衣服好像总是捡到什么穿什么，又多与时令不合，一般来说总是提前入秋。我们已知老皮背驼，所以在绿树如荫充满生气的大学校园里，如果你初次见到一个穿着一身不讲式样的衣服，脚下拖着一双布鞋（我不知道他的布鞋是从哪里来的），在那里背着双手弓着腰慢慢散步的中年人，不知会有什么感觉。不过虽如此，老皮的身体也不大好，但他却是一名体育运动爱好者，至今还保持着该校教师中掷铅球的纪录。他还爱打篮球，打球也是有特点的，一上场，身上的衣服剥皮一样尽数脱去，只留得一条或长或短的裤衩，呼吼奔跑的同时胸前背后的许多疤痕连同腿上的静脉曲张也都暴露无遗。老皮又是文学院里教写作课的，为此，老皮的同事戏称他从里到外都是现代派。

据说，作为职业，又兼之以本性使然，老皮上课常常会表现出一种随意或别出心裁的散漫来。他腋下的教案总是很零乱，有时甚至什么也没有，两手空空就进了教室。眼看着一个山民而不是一个教师走进来，随随便便地往讲台上那么一站，却是很恭敬地同学生说话，一教室的人就活泛了。一次老皮教公文的写作，说着说着居然说起了食堂的伙食。他说同学们，写东西是要讲究个背景的。比如，一个县里开三级扩干会，县长讲话的时间又是下午，眼见隔壁厨房里的肉菜在锅里爆响，食堂服务员端盘子端碗不时从窗外走过，你写的讲稿就不宜太长，得考虑到大家胃液的活动情况。又不宜太短，好像干部们就等着那一顿吃，何况讲话的好歹是个县长。老皮的语气或语调，一贯是有点漫不经心的，脸上的表情，也多在笑与非笑之间。那么怎么办呢，老皮接着说，依我看，你写的讲稿最好是能在开餐前半小时结束，这样县长有时间下来与大家拉拉话，能看出领导与群众打成了一片，还有点时间上厕所，然后正好开餐。当然，老皮又说，食堂只是一个额外的因素，可额外的因素常常是不能忽视的，而一个公文一篇讲稿的写作，常常也就要从这些额外因素开始。你既要吃透文件，更要吃透领导，搞懂他的意图，还能根据讲话者的官职大小脾气爱好，写出对领导口味的东西来，这样你写的讲稿就算是成功了。老皮讲课用的是普通话，只是不大标准，夹杂了许多老家的土音，讲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也不看学生，而是眼光有些散淡地望着窗外，却不时爱眨巴一下眼睛，像是为了看清某样东西，又像是在警告学生。教室里先前还因着老皮的幽默发出一些笑声，这会儿却一片肃静。平日自负的大学生们没想到一篇公文还有这么多讲究，今天真是长了学问，一个个听得嘴巴都大了。

事实上老皮的课颇受欢迎。一逢老皮上课,来的学生总是很多，尤其是大课，不少学生跨年级甚至跨系来听，时常教室的门口窗外都是人。说实在的老皮并不是一个爱哗众取宠的人，不过现在的大学生叫人搞不懂的地方也很多，我不太清楚他们究竟喜欢老皮的什么。他们不会去崇拜老皮这是无疑的，但他们又的确喜欢老皮。后来我想很可能是老皮驼着背又从来摆不出一个教师的俨然的派头来，从而使他们感到了某种亲切。因此不仅上课，课后来找老皮的学生也多，有的找着找着，就很自觉地找到老皮的家里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