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亮
我的母亲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她的父母都是郊区的农民。翻开家庭相册,年轻时的母亲个头高挑、皮肤白皙、瓜子脸,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是个美人。那时村里给她做媒的人不少,但母亲都没看上。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母亲已经三十岁出头,是村里的大龄姑娘了。也许是缘分到了,这次经村里人介绍,母亲与父亲相识了,不久就走进了婚姻殿堂。父母结婚后的次年我便出生了。父亲是市里国营工厂的工人,在当时,我们家属于“半边户”。母亲嫁给父亲之后,跟父亲住进了工厂分配的职工宿舍,从那时起就暂时跟农活告别了,自然而然地,跟扁担也几乎没有打交道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父亲所在的国营工厂面临改制,部分职工选择买断工龄,去外面打工。可父亲对工厂感情很深,最后还是选择进了改制后的公司工作。自我上初中后,母亲就一直在外打零工,直到我上高中,家庭的负担重了,而父亲所在的改制后的公司效益并不好。当时,父亲是工厂的集体户口,母亲是农业户口。一次,村里的亲戚跟母亲说:“你有宅基地,可以建房,还可以承包集体土地。”母亲听后深以为然,觉得不如在农村建房种菜创收。
2000年,母亲在村里自建了一套60多平方米的平房,承包了一亩集体土地,种上了蔬菜。此后,母亲当起了菜农,一根竹扁担进入了她的生活日常,也进入了我的视野之中。这根竹扁担是建房师傅留下的,建房时,建房师傅就是用它挑土、挑砖、挑水用。竹扁担表面光亮,呈浅黄色,扁担两头有“缺齿”,深度适中,防止挂物前后移动。扁担两头缺齿下绕好了结实的麻绳,麻绳长短可自行调节,麻绳的挂物是铁钩。
母亲自打嫁给父亲后,已有十多年未跟农活儿打过交道了,但她以前经验丰富,种菜是一把好手。母亲用竹扁担挑水,给蔬菜浇水;用竹扁担挑农家肥,给蔬菜施肥;用竹扁担挑菜去农贸市场卖……这些场景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二十多年前,我上大学放了寒假,那年深冬,天气异常地冷。母亲去农贸市场卖菜并不是清晨去,而是深夜去,她先把蔬菜卖给农贸市场的菜贩子,菜贩子再等到清晨零售。那天下午,母亲把菜地里的蔬菜洗干净、用草绳捆好,放进了两个大竹篮里,左边大竹篮是大白菜,右边大竹篮是冬寒菜和莴笋,上面用蛇皮袋盖好,并准备好了秤放在里面。晚饭后,母亲休息了一会儿,到了晚上11点的样子,叫上我一起去。农贸市场离家有七八里路,我跟在母亲身后,见竹扁担重重压在了母亲的肩头。冬夜里,灯光很暗,如黄豆般发出微弱的光,朦朦胧胧的。迎面刮来嗖嗖的寒风,让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母亲快步向前走着,她那瘦小的身躯跟身旁的两个大竹篮极不和谐。走了一半的路程,我感觉身体发热,便跟母亲说:“妈,您先休息下,我来挑吧。”母亲回道:“没事,还是我挑。”又走了一段,不知是母亲没注意,还是天太黑,不留神母亲一脚踩进了一个坑,差点摔了一跤。我忙上前,扶住母亲,当即便再次提出由我来挑,母亲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担子。我接过竹扁担,把铁钩挂在竹篮子把手上,手握着挂钩处,挺腰站了起来,突感肩上一沉。我深一脚,浅一脚,向前方走去。路上,母亲问我累不,如果累了,让她来担。我回答不累。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农贸市场,放下重物的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汗水已浸湿了衣服。
农贸市场的夜市很热闹,菜贩子很多。中途有多个菜贩子向母亲询问菜价,菜贩子精明,一直压价,母亲也并没有服输。在多轮的讨价还价中,直到凌晨四点多,母亲才把竹篮子的菜售空,然后又挑着空竹篮,轻快地走上了回家的路。当我们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五点多了,此时的村庄,格外的宁静,人们还沉睡在梦乡之中。
母亲用这根竹扁担,挑起了日常生活的点滴,卖菜所赚的钱,全部用于家庭生活支出,一直到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在我参加工作几年后,母亲的房子和土地拆迁了,父亲也退休了,我们家的经济条件有所好转。本以为母亲要跟竹扁担告别了,但是母亲跟土地有了感情,她还是继续在村里闲置土地上种菜,直到2017年,她便再没有去市场上卖菜。这时,母亲已住进了小区的电梯房。自然而然的,那根开裂的竹扁担也退出了母亲的生活。
一根普通的竹扁担,无声地见证了母亲勤劳奋斗的岁月,轻轻诉说着生活的艰辛不易,也见证了母亲对生活的热爱。
如今,母亲已有七十一岁了,黑发中有了白发,脸上也有了皱纹,这是无情岁月在母亲身上留下的印记。有一回,我跟母亲散着步,正并排走着,突然感觉母亲变矮了,背也不如以前直了,我才后知后觉,母亲已然老了。
时光里,母亲的肩上挑的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对家人的责任,对家庭的责任,对生活的责任。她的辛勤付出,对家庭的贡献是永远无法磨灭的,正如发光的竹扁担一样,默默奉献自己的光和热,点亮我们心中追逐的梦想,照亮我们前行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