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强
(接上期)
诗人芦苇岸曾说:“在意义指向上,诗歌就是一种唤醒。持‘唤醒’主张的法国思想家弗朗茨·法侬认为:‘只有唤醒和铸造民族意识的文学,才是真正的民族文化。’围绕这个论断,他在《论民族文化》作了深度阐释:‘只有民族,才会保障文化所必需的条件和架构。民族聚集了文化创造不可或缺的各种要素,只有这些要素才能使文化可信、有效、有生命力和创造力。同样,只有民族性才能使民族文化向其他文化开放并影响和渗透其他文化。很难指望一种非存在的文化会与现实有什么关系或影响现实。从严格的生物意义上讲,给民族文化以生命的首要条件是重建民族。’这所谓的‘重建’,即指立足民族语境的文学自觉。基于蚀骨乡愁的根性意识,对出生地的怀想与热爱,为很多成熟的少数民族诗人们钟爱。这种‘老题新写’反映了少数民族诗歌主题的传统状貌,揭示了诗人们的生命常数与心灵投影也构成一种写作挑战。”对此,我颇为认同。
仲彦在长诗《回家》中安放的,就是重建的密码。就是基于诗人对于情感认同自身的一种价值回归。诗人反复吟咏的故乡,带有一种情感的指认。其实对于这种绵长的思绪,我们可以回顾诗人的创作历程。仲彦从1988年就开始文学创作,近40年的写作,让他立体式的思考着个体与故乡的联系。海德格尔认为:“诗人的天职是还乡”,还乡的旅途,就是接近生命的本源。我曾在《乡愁,本源与诗意的回归》一文中探讨过这个话题:“诗人的写作从自己的出生地开始寻找乡愁的源头,从出生的那一刻将生命的温暖和生活的源头牵系在一起。写出了诗人内心的悲悯,也写出了诗人内心的真诚。这种在安宁的诗意中,组合字词,我以为最贴近诗人的心境。写出来的诗歌也更为诚实可靠。这种由鲜活的思绪开始生发,继而具有强烈的个人情感的引入,让读者在阅读时,丝毫没有违和感,反而有着相似经历的亲切。布罗茨基说,文学的存在就是文学关怀的存在。胸怀一颗谦卑之心,然后走进现实生活,在平常和平淡的细节都能够发现诗意。诗人缘何写诗,因为诗歌创作的意义是在俗世的生活当中构建一座宝塔,一座蕴藏美好与美感的宝塔。”回看仲彦的长诗《回家》,诗人赋予“家”一个抽象而立体的含义,是美的、温暖的,是心灵的彼岸和港湾。
百科上说:“土家族自称‘毕兹卡’‘密基卡’或‘贝锦卡’,意为‘土生土长的人’。历史上,土家族先民被称为‘蛮’或‘夷’。宋代以前,居住在武陵地区的土家族与其他少数民族一起,被称为‘武陵蛮’或‘五溪蛮’。宋代以后,土家族就单独被称为‘土丁’‘土人’‘土民’或‘土蛮’等。改土归流后,随着汉族移民的增加,‘土’‘客’‘苗’往往对举,以对武陵地区的土家、汉、苗三族进行区分。”土家族和汉族一样,都有对祖先的崇拜信仰。
在长诗中,我们可以看出,诗人对于故乡的复刻,是带有一种原始情感推动的。诗歌里的还乡,还的是原乡,是祖先的故乡,是情感的故乡,更是无限而美好的追求。人生中有很多无忧无虑的时光,是在“家”里度过的,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很多第一次,是从故乡出发的。内心的萌动,情感的认知,包括对故乡的崇拜,在父传子的伦理秩序中,完成了代际的传承。诗人在这里引用对于乡土的追寻,其实是人生观世界观的诗学生成。
彝族诗人普驰达岭在2018年06月04日的《文艺报》上撰文《少数民族诗歌的生命之根》写道:“在我看来,诗歌是诗人信仰故土的精神皈依。一个少数民族诗人,只有充满对本民族的深情和爱意,他的写作才变得更加有意义。只有固若磐石地忠贞地站立在这片土地上,寂寞的酒杯才会孵化出诗人的深刻思考,阳光普照的山脉才会煅打出个体诗写的骨骼与灵性。根就是生你养你的那片故土上延承或鲜活着的一切文化元素。写诗其实是在写文化,就看你怎么把故土文化元素进行审美观照后入诗,将作品写得具有文化的厚度。可以说,根,是我们永远写不完的诗。任何作家或诗人,无论他置身于任何时代,有根的创作都能使他的文本充满生命。抛弃了自己独特的文化之根,对一个少数民族诗人来说,是很要命的。没有那本来的根,哪来独具个性的诗歌佳作。”
在这首长诗里,诗人的想象力也得到了巨大的放飞。比如105小节:“天空,在我们头顶,打开很多笑容/霞光斑驳/把一车干草,运回木屋房檐/挡风遮雨的茅草房/就那样,像身边画面/静止不动//房中,有一把干草,瘦弱而又坚定/适合做晚上桐油灯芯/好把农人歇息的目光点得更亮/能够翻阅田野农历/更能聊出家族中老老少少的福荫//和所有姓名纠结在一起/里面板凳长短不一/驱赶野兽的溜子/在我们路过的目光边缘/同时回响着挖土锣鼓,浩荡余音”。以及124小节:“我看见一滴水,就要飞起来。纷纷扬扬/水汽迷蒙的水的细小翅膀,抬着忧郁深思的头颅/往天上飞//阳光,从很远地方升起来/绿叶之间,甜蜜笑容/注视着从地平线上升起的人/我的头颅,就像太阳一样/从地平线上升起//一群水花,像鸟儿,托起了我的飞翔//那棵树上的那滴水/和我一起飞升,正在慢慢升起,升//树上鸟巢/展翅高飞的时候,我的目光越过天空/我的目光穿透地平线/看太阳,和我头颅一起/在地平线上,沿着浪花/开着绯红笑脸。”……这些画面感强烈的句子,加重了长诗的人文氛围和厚重的精神底蕴。仲彦诗歌的一个特点,就是想象力丰富。丰沛的想象力,让他的诗歌幻变出奇异的色彩。这也是我读《回家》这首长诗最大的感受,那就是,总能从仲彦的诗歌中感受到那些美的句子,插上了想象力的翅膀,飞升起来,获得了动能。同时,在营造出修辞美感的同时,获得了心灵的自由。诗人有自由的诗心,有圆润的情感,传递着回家的迫切思绪和回归的苍茫,以及,回到故乡后内心的空蒙。
长诗《回家》,展现了诗人内心的巨大悲悯。以此,确立诗人在人世的一个定位,那就是俯身下去,感受着生命的赐予、升华。诗人不断地在叩问,带着爱情的赤诚。其实,也是在寻找一种解脱之道。他是真诚的,也是谦卑的,更是炙热的。面对着故乡,他表现出来的那种热望,足以震撼每一个读者的心。我读长诗《回家》数次哽咽,诗人应该感到庆幸的是,他还有家园可回。随着城市化的不断推进,乡村消失的速度正在某些地方,急剧上演。家在哪里,家在何方?的确成了未知。而诗人在诗歌中明确出回家的方向,只不过方式的不同,产生了情感延宕的不同方式。在这首诗里,诗人调动着生命经验,调动着一切的生命体验,把自己对家、国、民族、情怀、人生,对思想的理解,全部融入到诗歌之中。这也是仲彦长诗的一个艺术特色,那就是,用厚重的人生经历,丰富诗歌的文本思考。他不回避现实,也在现实之上,超脱现实,获得精神上的自由感。
长诗中,诗人漫游在回家的路途上,想象力提升着诗句的优雅。情感是一个符号,是诗人所折射创造力的一个符号。当生命经验与生活经验,与个体的思想,在情感的集中处,获得统一的勃发,我们看见,诗人的诗风,也获得了空前的提升。是的,长诗《回家》,表现的是一个土家诗人,对自己母族源头的回溯,对自己情感的认同,对博爱的追寻,对诗学思想的一次凝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