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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3月28日

悼 念 老 皮 (短篇小说连载)

○ 向启军

(接上期)

一天我去了老皮的墓地。那时离老皮死去已经整半年了。我步行着穿过小城和一些主要街道,一直走到城外,沿着一条空无一人的铁路路基又走了一阵,一路上咯吱咯吱地踩着积雪。后来我想我选择那么一个下午也许是有意的。在我缩着头竖起的衣领上面,零星的雪花还在飘落,而我的心绪和头上的天空一样,是沉闷、阴郁和灰暗的。在山脚下我没有停留,便接着往山上爬,同时远远地望着眼前一层远似一层的山峦,它们潮湿,坚硬,闪着雪光,散发着逼人的寒气。一边我就想着老皮:他现在,是的,他是永远地躺在这片属于他的世界里了。

那天到了老皮的墓地我也没做什么。那儿有一块石头,我坐在上面抽了一会儿烟。有一会儿我看着近旁的老皮的墓,也就是那么默然地看着。墓并不起眼,一圈水泥砖围着一堆黄土,前面竖着一块写着老皮名字的简陋石板墓碑。面对远山大地,如此而已。当然我晓得黄土里面睡着老皮。我还晓得,一等开了春,黄土上面迟早都会长满以老皮作养料的藤蔓和茅草的。

这不就是老皮及我等的人生么。

我一直认为我认识老皮并非偶然,而是存有某个机缘。那是八十年代的一个冬天,在一个名叫里耶的水边小镇上。我和老皮同天抵达那里,各有各的事,乘的却是同一辆汽车,居然又住在同一家客栈的同一个房间里。此后我却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小镇。

我还记得当时的情景。长途汽车到站后,我下了车,想着吃点东西,转头去看附近的面摊,结果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一根电杆下略显疲惫的老皮。我不认识老皮,下车的旅客也都闹哄着走散了,不过从老皮的神态和行装我想老皮刚才肯定也在车上,只是大半天的同车旅行我们谁也没留意到谁,我们互不存在罢了。我看老皮的时候,正好碰上老皮看过来,我想他是笑了一下,好像还点了下头。当然,我们都知道这种笑或点头的方式,它总是存在于陌生人之间一瞥的交流中,短暂,友善,无需言说。所以我和老皮没有说话,彼此的眼光也没有停留,老皮随后也就走掉了。大约一小时后我走进客栈的房间,没想到老皮已经在里面了。门没关,他坐在床沿上正在洗脚,准确地说是他的一双光脚泡在盆子里自顾自地洗着。木地板上湿湿地溅了一圈水渍,他却勾头在看摊在膝盖上的一张报纸。听见动静老皮抬起头来,接着我俩都笑了。

我就这样认识了老皮,或者说我和老皮的交往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当然仅仅是开始而已。这以后的十多年大部分时间我和老皮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我们像所有的朋友那样交往,喜怒哀乐,如影随形,同样地过着一份平民的生活:为着生计而奔忙,然后直到老皮死去。老皮死去,开始也就变成了结束。我不知道我们的交往作为人的个体或人类最普遍的活动的影像在何种程度上存在着何种意文。它也许无意义,也许它只是表明在我的生命和情感的历程中曾经有着一个名叫老皮的人,一切仅此而已。我想正是这样,我才如此感念老皮,无法无动于衷老皮的死去,我也才总是不停地从结束回到开始。现在我还记得我走进房间时老皮的神情。哈,我们已经见过面了,老皮说。我还记得我缩着脖子站在那儿,嘿嘿地傻笑,还搓着双手,那样子一定可笑而滑稽。我们互通姓名,老皮伸手过来,我们握手。那时老皮已将报纸丢在一边,从盆子里抽出双脚,扯过毛巾胡乱揩了,说你歇歇,热水瓶里还有水,你也洗一洗吧,说着穿了鞋子去倒水。这当儿有一个老皮不在的短暂时刻,我放下包,在另一张床沿上坐下来。我想人有时候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就刚才一会儿,我像是已经完全认同了老皮,看着老皮端着盆子走出门去,腰身一弓一弓地从窗前走过,我居然偷偷地乐了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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