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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3月29日

梨花风起正清明

石 流 摄

仇士鹏

梨花,是被清明捧在手中的花。

它的白,比之梅花少了几分厚实与明艳,白得娇弱、柔软,就连花瓣都微微向内弯曲,恰似不经意间低垂的眼睑。在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中,流露出几分忧伤与惆怅。

“雨打梨花深闭门,辜负青春,虚负青春。”每次读到这句诗,我总会想起林黛玉。在《红楼梦》中,潇湘馆的后院没有桃李争春,也没有腊梅海棠,却“有大株梨花并芭蕉”。芭蕉流碧,梨花堆雪,这是曹雪芹为林黛玉专门定制的住所,也是对她心灵世界的生动勾勒。一身清白,一生清雅,一世清净,成就了林黛玉的浪漫与绝美。她葬花时凄婉的吟唱,比梨花更易惹来疏雨,透着极致的柔白。

“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梨与“离”谐音,当梨花遇到清明,那份眉宇间的哀伤,便抖落成树下时起时落的清风。

尤其在祭祖时,攒了一年的思念,和堆满树冠的梨花,都需要释放。梨花先是随着人们的低语,一朵朵飘落,继而一簇簇洒落,最后一树树倾落,却又悄无声息。人们抬起头,才恍然发觉肩膀、发梢上已落满梨花。那素雅的剪影,在朦胧泪眼中,宛如从空中落下的纸钱,让刚刚倾诉完的人们,忍不住相信,这是逝去亲人给出的回应。你看,它飘落得不疾不徐、悠悠荡荡,是不是在转述着天上之人一切安好、无需牵挂的讯息?那忽然闻到的一抹清香,定然是其欣然的馈赠,给活着的人带来深深慰藉。

在“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时候,梨花为清明添上一抹盈盈亮色。我突然理解了,清明为何同时拥有祭祖和踏青这一悲一喜的两种习俗。珍惜韶华,真诚、欢喜、幸福地活在当下,是对逝者最好的慰藉。正如吴惟信在诗中所写:“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不妨去听一千遍莺啼,去赏一万株杨柳,日暮时分,吟咏而归,再用流连忘返的笑容,迎接夜里托梦的逝者。你瞧,梨花也正争先恐后地飘落,落在每一枚脚印的前掌与后跟,落在春雨溅起的每一圈波纹里。它们在催着你呢,就像儿时母亲催着孩子出门闹春一样。或许,天上的人也不愿地上的人沉湎于泪水之中无法自拔,于是掀起一阵阵春风,摇落一场场纷纷扬扬的梨花,仿佛在说:“快出去踏青吧。”

此时,再看那“梨花一枝春带雨”,再看那梨花枝上层层雪,仿佛看见身着白妆素袖碧纱裙的女子,翩然跳起霓裳羽衣舞。这当然是一种错觉,但它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就像我又在一树梨花上看见了雪光和月色。元好问和我有着同样的遐想:“春色惜天真,玉颊洗风露。素月淡相映,肃然见风度。”梨花一团团簇拥在枝头,小巧的花蕊隐隐外露,鹅黄色的萼片点缀在花瓣中,这是春意恰到好处的雕琢。它既掀开一角梨树闹春的欢愉,又不喧宾夺主,影响人们对那份无瑕洁白的审美。站远望去,就像无数雪球正沿着树枝尽情滚动,倘若晃一晃树干,必能摇落下一道奔腾不息的飞瀑。难怪诗人感叹:“恨无尘外人,为续雪香句。”它的美,只有同样无垢的出尘之人,才能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诗行中,将那扑鼻而来的清香诉诸笔端。

可是,走得再远,终有返程的时候。

可是,走过的时光,注定无法回头。

昨日,听到陈明翻唱的《梨花开又放》,我忍不住闭上眼,仿佛身临其境,穿越回掩映在梨花丛中的故乡。我伸出双臂的同时,一阵风吹过,所有梨花都飞上天空,绕着我缓缓旋转,花香氤氲,似乎要把我的身体和影子全部淋湿。它们依旧纯白,容颜经年不变。然而,树下曾经嗡嗡作响的纺车,早已停止转动,发根处开始泛白的母亲,也已不在人世。这些梨花,再也落不到母亲的臂膀上,落不进母亲的柔声细语里,它们只能在天地间流浪,绕着村庄转了一圈又一圈,越飞越低,直到零落成泥。空荡荡的风里,只剩下不成字句的呢喃和叹息。

人在回乡和离乡时,最先和最后一眼看到的,都是家门口的树。而一身素衣的梨树,更是会在梦的最深处撒落花瓣,下起花雨。

记得母亲在世时,每到清明,都会采来一篮梨花,洗净后撒在蒸好的糕点上,再端上桌。每一口咬下,淡雅的清香便在唇齿间缠绵。母亲去世后,笨手笨脚的我们做不出精美的糕点,便在做羹汤时加入些切碎的梨花。或许是熬煮的过程更能释放花瓣中的清香,也或许是梨花糕的滋味隔空叠加在了味蕾上,那份淡雅的滋味,竟有了更悠长的韵味。

电影《奇幻精灵事件簿》中,身处天堂的父亲踩着花瓣,来接垂垂老矣的女儿。当她牵住父亲的手的瞬间,竟变回梳着小辫子的小女孩,无忧无虑地依偎在父亲的身边,缓缓升空。待我归去时,我希望母亲能踩着梨花花瓣来接我,只有梨花的洁白,才能最好地诠释我那时的感恩与欢喜,不染尘埃,亦不沾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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