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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3月29日

清明的日子

王吴军

如果清明节那天下雨,雨水总是会把那天的日子浸润得发亮,檐角垂下的银丝里也总是弥漫着青草的气息。母亲说清明节那天的雨是清明水,父亲总是说清明节是从《岁时百问》里流出来的节气,沾衣欲湿的雨丝能洗亮眼睛。雨天里的清明节,我总是望着院子里的那盆石菖蒲,碧玉剑一般的叶子正挑着水珠挺拔而立,充满了蓬勃的生机,那一刻,我忽然懂得了古人为何要在清明插柳,柳枝如果蘸了这天的雨露,连影子都是翡翠色的。

清明那天,如果下一场春雨,去祖坟的小路就会被这场春雨酿成了酒。新发的蕨菜的嫩芽泛着琥珀光,踩上去软绵绵的,倒像是踩着《月令七十二候》里“虹始见”的注脚。父亲扛着铁锨在前头走,竹篮里的馒头用艾草叶垫着,蒸腾的热气混着松花粉的香,倒把雨雾熏出了三分暖意。野樱花开得正好,花瓣落在爷爷的墓碑上,仿佛是他生前案头的那方洮河砚里溅起的墨花。

铲除杂草时,我发现了几株蒲公英,金黄的花盘里含着雨水,像极了祖母妆匣里的掐丝珐琅胸针。母亲说,留着吧,清明的草木都是先人的目光,就任由它们依着这里的泥土生长吧。供上馒头时,父亲总是要往酒盏里斟上一些新酿的高粱酒,说我的曾祖父最喜欢这口,话音未落,风过柳树的声音便“沙沙”地漫过了酒盏里的高粱酒。

归途时遇见了一个卖茶叶的人,竹笠下飘出的民歌沾着雨气:“三月新茶茶叶新,品着新茶想故人……”茶袋里的新茶弥漫着香气,让我想起了《茶经》里“野者上,园者次”的句子。我忽然明白了清明茶为何金贵,清明这天的露水浸润过人间与幽冥的边界,这天的新茶便同时带着生者的祈愿与逝者的叮咛。

我小的时候,清明节前后奶奶总是教我用桑皮纸制作燕子风筝,风筝的竹骨还是爷爷生前劈的,这种风筝放起来的时候,浸了桐油的丝线会在风里嗡嗡作响。父亲说,风筝线要放到七丈三,那是《淮南子》里“距天三尺三”的距离。放风筝的时候,望着纸鸢化作了碧空中的墨点,我忽然觉得那些远去的亲人,此刻正顺着春风在云朵上漫步。

捣青蒿的女人在清明的日子里捶打出了一片春色,她们在为蒸青团做准备。石臼里的艾草与糯米渐次交融,青碧的汁液漫过了指缝,竟然与古人书法作品里的墨韵暗合。当蒸青团的蒸笼揭开的一刹那,白雾裹着清香涌向天地间,惊起了河边的三两只鸥鹭,它们的翅膀拍碎的光影落在了青团上,倒像是把《东京梦华录》里“寒食炊饼”的段落化作了可以用手触摸到的春意。

最妙的是暮色初临时分的供茶。取清明午前采的龙井,用祖传的天目盏沏了,看茶烟在先人的墓碑前袅袅飘漾。茶叶竖立如笔,在澄黄的汤色里写着无字的家书。这时清风忽起,风声里混着远处学堂的钟声,我恍惚看见时光在茶杯里回旋,新芽与陈叶共舞,恰如生死在这个节气里达成的一种默契。

清明节这天,当夜色浸透窗户时,父亲总是要取出收在锡罐里的雨前茶。滚水冲下时,蜷曲的茶叶渐渐舒展成了完整的春天。啜饮一口,竟能尝出白昼小径上的苔痕和先人坟前蒲公英的蜜意,还有纸鸢的翅膀掠过的流云。原来,清明是这般神奇的节气,能让怀念化作滋养生命的清泉,让逝去的岁月在舌尖上开出新的花。

清明这天深夜,当雨声渐渐轻了的时候,就像是谁在翻动《梦溪笔谈》的纸页。枕着湿润的草木香入眠时,我忽然懂得了杜牧写下的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深意,清明节漫天的雨丝原是天地间的丝竹,年复一年地在演奏着生生不息的人间生命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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