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二文
去医院抓调理身体的中药,发现七八味药中竟有一种自己非常熟悉名“夹尿泡”的,十分激动,遂将处方与每味药材一一比对,用排除法弄清了“夹尿泡”的书名叫桑螵蛸。小时候大人告诉我们吃了“夹尿泡”不打脱尿,还有它的圆柱形样子类似山里的泡类野果,于是前人就给它取了这么个形象的名字,将民间智慧入木三分地展现出来。
在岁月的长河中,总有一些事物储存在记忆的硬盘中,哪怕历经时光的漂洗,也依旧清晰明亮。桑螵蛸于我而言,便是这样的存在。它承载着我少小那一段满是泥土芬芳与野趣的时光,每每想起,心中都会涌起无尽的温暖与怀念。
小时候,乡村的生活简单而纯粹。那里没有城市的喧嚣与繁华,有的只是那一脉脉连绵的山峦、一山山广袤的树林、一片片肥沃的土地,当然还有一处处的荒原野岭,维系着灌丛、茅草家族的勃勃生机。那时候,放牛、砍柴、找山货便是我们的日常,而放牛是最快乐的事。
记得每到星期天或假期,我们学生伢会把放牛的活揽下来。吃过早饭,一般高一般大的孩子便赶着家里的牛儿走向那风吹草动的山坡。牛儿悠然地吃着草,我们这些小孩子就在周边的茅草和灌丛里寻寻觅觅,那里面藏着无尽的宝藏等待着我们去发现,而桑螵蛸就是我们眼中最特别的“宝贝”之一。
桑螵蛸一般附着在茅草杆上,或灌丛细枝上。大人告诉我们,“夹尿泡”是“老虎大哥”屙的蛋,他们不懂“螳螂捕蝉”的成语,把“螳螂”叫成“老虎大哥”,其实很精准,因为它的一对形如折刀的大足委实令人生畏。螳螂完全称得上伪装大师,为防止天敌侵害,产卵时分泌出一种泡沫,形成浅黄褐色或灰黄色的卵鞘的外层保护,表面颜色的暗淡为我们找到它增加了难度,特别考验眼力。面对颇为茂盛的茅草丛,我们只能像梳头似的,一排草一排草地去搜寻。一旦发现这拿起来轻轻的、摸起来软软的却又有着别样韧性的形状奇特的东西,个个欢呼雀跃。
得到三五七八个桑螵蛸后,我们就可以打“牙祭”了。找一处空旷的地方,捡来一些干枯的树枝,燃起一堆小小的篝火,小心翼翼地把桑螵蛸放在火上烧,除去那浅黄褐色或灰黄色的外层。当剩下焦黑的内核时,一股奇异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我们迫不及待地把它们从火中拨出来,放在一旁稍稍冷凉,心中的馋虫却早被勾了出来。轻轻咬上一口,渣感带着些许柔糯,渣中流出的汁液却焦香生津。那味道,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是世间难得的美味,让小小的我们得到极大的满足。
搜寻桑螵蛸的经历,让我们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经验主义”。考虑到桑螵蛸总有漏网之鱼,一个漏网之鱼会生下数百螳螂仔来,数百螳螂仔又会产下无数桑螵蛸,结果“今年找到桑螵蛸的地方,明年再去准有收获”成为我们的心得。这个心得让我们屡试不爽。
从网上看到,现在的桑螵蛸多系人工繁殖。尽管如此,再看到它,心中仍满是感怀。在我看来,它不再只是那个可以烧来吃的小玩意儿和一种固精缩尿的中药材,而是成了打开心心念念乡愁的一把钥匙,轻轻转动它,往昔画面如电影般闪现眼前。那放牛时牛儿的哞哞叫声、那咀嚼桑螵蛸时的嚓嚓脆响,还有那伙伴们的天真无邪,都成了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
为重温那段再也回不去却永远刻在心底的纯真时光,那天我走向城郊山野,再去寻找那藏在茅草和灌丛中的桑螵蛸,居然找得两枚。拿回家,我将它放在书桌上,天天看着,从中努力打捞那纯粹而美好的逝水年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