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建

回首岁月，如今我能够拥有一份满意的工作，享受和谐美满的家庭生活，过着舒心惬意的日子，这一切都离不开母亲昔日的严格教导。

在七个兄弟姐妹之中，我作为母亲期盼已久的独子，自幼便享受着与众不同的家庭地位与特殊关照。当与姐妹们发生争执时，母亲总是不问青红皂白地偏向我；难得吃上一次猪肉，母亲总是先为我夹上几筷子；新年的新衣，我总是第一个穿上；集体劳动时，母亲从不让我参与，甚至连家务活都舍不得让我做……母亲对我宠爱有加、呵护备至，几乎事事都依着我，顺着我。然而，在我读书这件事上，她的态度却异常坚决，近乎严厉苛刻。

或许是因为母亲从未踏入过学堂，受过太多委屈，吃过不少苦头，因此，在坚持供我读书、送我上学这件事上，无论我多么不乐意，无论家里多么困难，遇到多大的阻力，她的决心都从未动摇过。母亲虽不懂“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深意，但她心里一直明白，读书是我增长见识、跳出农门、进城过上好日子的唯一途径，也是为我赢得稳定工作和收入、改写人生轨迹的最佳选择。

让母亲欣慰的是，我从未辜负她的期望，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然而，令母亲始料未及的是，在紧张关键的高三冲刺阶段，却出现了一个意外。

当母亲和老师得知我早恋的消息时，已为时晚矣。固执的我，当时决意放弃高考，扎根农村。无论母亲如何哀求，老师如何规劝，也不管母亲动员了多少亲朋好友前来劝说，我都铁了心，誓不重返校园。

在那段漫长而煎熬的日子里，坚强的母亲笑容日渐稀少，时常背过人偷偷抹泪。她再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唠叨我的学习成绩和年少懂事，当别人关切地询问我的情况时，她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含糊，眼神闪烁不定。

什么办法都尝试了，见我依旧不为所动，母亲一反常态，不再坚持己见，居然同意我放弃高考，回家务农。不过，母亲有言在先，既然不愿读书了，那就得跟姐妹们一同参加生产队劳动。为了逃离学校，为了能实现与女友长相厮守的荒诞想法，我爽快地答应下来。因为我知道，凭着母亲对我的宠溺和顺从，她不可能忍心看着我干重活受苦受累，顶多让我做些扫地、做饭、喂猪等轻松家务罢了。

出乎意料的是，第一天母亲就让我参与了繁重的“双抢”劳动，与大人们一同抢收早稻、抢栽晚稻。生产队小组长照顾我，安排我与妇女们一同收割稻谷。割稻谷看似轻松简单，对于新手的我却十分艰难。腰弯久了疼痛难忍，脚站久了麻木不堪，手挥久了酸痛无力，那闪着寒光的锯齿状的锋利镰刀更是让人心惊胆战。由于动作不规范、不熟练，又不想被妇女们甩得太远出丑，我在不断提速中不慎被镰刀割伤了手指，鲜血直流，直疼得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水田里。

母亲见我一脸痛苦地握住伤指，连忙从围裙上用镰刀割下一块布条，迅速为我包扎好伤口，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弯腰割稻谷。组长见状让我先回家休息，但母亲却面无表情地坚持要我割完谷子一起收工。我无奈，只能强忍伤痛与泪水，埋头继续割稻谷。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收工回家，本以为下午能安心养伤，可母亲却狠心地将我从床上唤起，任凭姐妹们如何求情，她都坚持让我继续参加下午的生产劳动。

就这样，我开始了艰辛繁重的集体劳动，担粪、挖地、施肥、打药、耕田、扯秧、栽田、打谷、晒谷……我样样都得学，件件都得干。手掌打起了血泡，肩膀磨出了老茧，细嫩白皙的皮肤晒得又老又黑。苦累无处倾诉，我只能躲到没人的地方，独自品尝拒不读书的苦果，吞下悔恨的泪水。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我体会到了农民的艰辛不易，更领悟到了母亲的良苦用心。一向倔强的我，心中悄然萌生了复读的念头，但我深知已让母亲伤透了心，彻底破灭了她原本的希望，实在难以启齿。

临近开学，望着三两成群的学生从家门前经过，我重返校园的念头愈发强烈。时常背着母亲和家人，摩挲着那已落满灰尘的课本、作业本，一遍遍回味校园丰富多彩的学习生活。假期短短两个多月的高强度劳动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让我逐渐读懂了母亲望子成龙的苦心，也让我慢慢淡忘了那段青涩的恋情——我后悔当初没有听从母亲的劝告，更后悔错过了人生的重要转折点——高考。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开学后，母亲竟主动征求我的意见，笑着问我是否愿意复读一年。我含泪点头，因激动而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若非顾及男孩子的虚荣和自尊，我当时定会跪下向母亲检讨认错。知儿莫若母，儿子的心思永远逃不过母亲的眼睛。

去学校报名时，我才得知，因为我不顾多名老师的劝阻，执意放弃高考，让老师和学校领导大失所望，学校当时已决定不再收留我复读。是母亲厚着脸皮，在假期里不厌其烦地多次往返学校，诚恳地向老师和校长认错求情，才让我得以继续复读，重拾参加高考的机会。是母亲的严厉助力我跳出了农门，是母亲的严厉改变了我的命运，是母亲的严厉给了我从此幸福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