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图 高 翔
梅花,是有温度的。
陈家坡的梅花,挨挨挤挤地盛放了。那色泽如浸了胭脂,明艳动人,又仿若烈烈燃烧的火焰,明艳中散发着融融暖意,满是热烈与奔放。
妻子最先得知这个消息。她把手机里的微信视频递给我看,眼里闪着光说:“陈家坡肯定因为这些梅花,变得暖和和的了。”我问她:“想去看看不?”妻不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窗外。就在那一瞬间,我猛地意识到,在我们的婚姻生活里,我陪她漫步花前月下的时间实在太少了。我们本就是先结婚后恋爱,即便在恋爱时,也因生活里柴米油盐的琐碎,那些本该有的浪漫与诗意,早就被消磨得没了踪影。
是时候陪陪她了,就当是弥补这些年的遗憾。
陈家坡的梅花,开得肆意又烂漫。那是半山腰的一片平地,梅花云霞般红艳艳地漫卷着,就如唐代吴融笔下“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描绘的那般浓烈。整个山寨被这梅花云霞紧紧环绕,只露出黑硬的三角形屋脊,龟壳般浮在云霞上。来这儿的人可不少,老人、孩子、青年都有,他们在漫坡的梅花林里,小得就像在其间缓缓移动的细碎芝麻。
一走进寨子,已到中年的妻子瞬间像变了一个人。她一改往日的庄重矜持,像个活力满满的小年轻,一边把脸凑近梅花,使劲地嗅着花香,一边兴奋地嚷嚷:“你不是老夸自己拍照技术好嘛,快给我拍一张……”就在她脸庞靠近梅花的那一刻,一抹淡淡的红晕悄悄爬上她的脸颊和脖颈,我心里猛地一动:是梅花的热烈,映红了她的脸颊和脖颈吗?我笑着打趣:“都老夫老妻了,你不害羞,梅花还怕羞呢。”本想逗她一笑,妻子却越发认真起来,非让我给她拍照不可。
我刚抬起手准备拍照,那片火艳艳的梅林里传来清脆的笑声。原来是一对小恋人,正在梅花树林里拍拿杯盏品茶的短视频。姑娘的发梢上,正歇了几瓣艳艳的梅花。男孩用手轻轻去弹花瓣,却不小心碰翻了女孩手中的茶杯,一杯茶水全泼在了女孩衣襟上。两人先是一愣,继而嬉笑起来……这时,姑娘发梢的梅花和衣襟的茶渍,在阳光下的照耀下,构成了一幅别具一格的画面。这场景,让我一下子想起李清照和赵明诚“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故事。那时,夫妻俩饭后一起烹茶,为了打发闲适光阴,互相考问某一典故出自哪本书、哪一卷、第几页、第几行,答中者先喝,李清照总是赢多输少。有一回,李清照又赢了,她举杯大笑,结果一失手把茶杯打翻,茶水泼在自己身上,随之两人欢笑不止……这般赌书泼茶的浓情蜜意,就像“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的美妙梦境,在他们的茶香里,氤氲袅绕不绝。
原来,这千年来,人世间的美好情致总是如此相似。陈家坡梅花林里的姑娘和李清照,她们泼洒出去的,哪里是什么茶水,分明是藏也藏不住的满心欢喜,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甜蜜幸福。
那对小恋人还在兴致勃勃地摆着姿势,火艳艳的梅花作为他们的背景,热烈又温馨地映衬着他们,不知他们是否感受到这份美好呢?突然,妻子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袖,示意我别去打扰他们。
从他们身旁走过,在一棵碗口粗、枝干虬曲的老梅树下,我被一个小朋友的嗔怒声吸引住了。那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正举着相机,要给爷爷奶奶和梅花树合影。他们难得来陈家坡一趟,难得遇见这么一株老梅,又碰上开得这么艳艳的梅花。奶奶坐在轮椅上,爷爷在一旁推着。老人和孩子中间,是一位中年妇女,应该是小男孩的妈妈,她踮着脚尖,认真地比划着摄影角度,可她挥舞的手,总是不小心闯进小男孩的镜头里……小男孩急得直跺脚:“又拍坏了!叫你别乱伸手!”他那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样,逗得轮椅上的奶奶呵呵直笑。奶奶满脸的皱纹,随着笑容舒展开来,沟沟壑壑里,都是笑意。
梅树下,这一家人沐浴在梅花明艳温暖的氛围里,其乐融融。
我们在梅花疏影横斜处,找到块石头歇脚。妻子掏出保温杯,轻声问我渴不渴。疲累的身体需要水份滋养,就像婚姻需要日常琐碎的关爱来维系,可粗心的我,常常忽略了这些。妻子身子轻轻靠过来,把手放进我的口袋,她的体温缓缓透入我的肌肤,恰是春风里温柔的轻抚,暖到了心底。
在下坡的路上,我时不时回头眺望陈家坡,那漫山的梅花,暖暖的,如霞,似焰。我忽然顿悟,梅花是有温度的,那是爱情与亲情交织的温度,是恰好契合人间幸福的3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