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启军

（接上期）

四

有一个时期老皮曾经是一个诗人。我们已经知道老皮写诗的年代，所以追溯起来，老皮作为诗人应算上他躲在工棚里吹竹笛的时候，接着是大学里的四年。老皮写了大量的诗，可以说他的大学生活基本上是在一种诗歌创作的狂热中度过的。以后还接着写，但热度明显地降了下来，最终也只出版过一本名叫《爬不过的门坎》薄薄的诗集。翻阅老皮的诗，你不难看到老皮的影子，同时也明显地看出它逐渐变异或者说发展的脉络。总的说来，先是散发着很重的泥巴的气味，也很质朴，慢慢地就流露出一种伤感或者说悲观的调子，充满了在穷困和饥寒的挣扎中对人类生存的观感和困惑，最后走向了宿命和嘲讽。

老皮的诗无疑是老皮精神的反照。不论如何它都会间接或直接、隐晦或明显地反映出老皮的个性，老皮的生活，一般说来还是最本质的。这样一来我们好像也就有了一个老皮生活的基本路数，它与老皮的诗一脉相承。不过话说回来，现实中的老皮毕竟不是诗中的老皮，也远没有他写诗的那份从容和自信。事实上，不管他承不承认，时不时地他就会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其中包括卑怯和由卑怯带来的优柔寡断。

比如说老皮的感情丰富，但常常用的不是地方。尤其是面对女人，他往往过于纯真，不是被女人而是被他自个情感的鞭子抽打得团团转，如同一只无助的陀螺。老皮的一生遭遇过五六个女人，但据我所知，他的初恋却始于一瓶猪油。那还是老皮困难的中学时期，一个姓廖的女同学将从家里带到学校的一小罐头猪油偷偷地塞到了他的书桌里。那年头猪油可是难得一见的奢侈品，何况老皮呢，他就此坠入了情网。关于那个女同学，据老皮说非常地美，非常地温和，人却长得高大结实，是学校篮球队的中锋，尤其是她那一对鼓鼓的胸脯，简直爱死、骇死个人。如果能把这么一个同学娶回去，就一定是个顶呱呱的好媳妇，外加顶呱呱的好劳力。当然，初恋是美好的。一瓶猪油引发一个人的爱情也没有什么不对，它的价值也绝非一瓶猪油的价值，是无价的。但问题是，老皮爱上了，却始终由于卑怯而不敢表露，没有动作，只是装在心里，又念念不忘，许多年也就那么闷过去了。尽管后来他们还一同修过水利，上过工地，但最后却不了了之。

接着老皮在大学里遇上了一个我们姑且叫她做玲的女孩，这是一出悲剧。事情的经过可简单地叙述为先是玲得罪了老皮，接着爱上了老皮，接着引发了老皮的爱。而老皮的爱更像一株水分充足的热带植物，再接着老皮却失掉了玲。

现在我们先该知道玲是个城里女孩。清纯，漂亮，迷人，长着一双叫老皮不敢正视的大眼睛。同时按照我们对城里女孩的一般看法，玲还有点任性，有点娇气，但并没有什么坏心眼。此外，玲与老皮同在一个班上，是班上也是老皮的学习委员。上大学没几天，班上要出一个专栏，要求每个同学写篇新学期打算之类的文章。老皮写了，抄在几张撕下来的作业纸上交上去，负责专栏的玲却不要他的作业纸，要信笺纸，这居然把老皮难住了。玲当然并不知道穿着一身旧家机布衣裤和一双解放鞋的老皮穷得连几张信笺纸也买不起。当时老皮窘得说不出话，红着脸便转身走了，他的作业纸最终也没有贴上墙壁。但没过几天，发生了另一件事。老皮在南方一家大报的副刊发表了一组诗，诗占了整整一个版面，编辑的按语称老皮为农民诗人。接着老皮的另一组诗也在北京一家期刊的显要位置刊出，这回清楚地注明老皮是该校中文系的学生，一座校园就轰动了。如果这事放在今天，当然算不得什么，因为谁也不会去在乎几首破诗，可在那个敬仰文学的时代就不同了。老皮的名声立时大振，一时间学校的各个角落都在谈论老皮和老皮的诗，系里还专门举办了老皮的诗朗诵会。老皮本来惧生，言行拘谨，这下好了，一道道敬仰的目光找上门来，慌得老皮如同老鼠见了猫，东躲西藏更不能言语，大伙却竟然从中看出了老皮的深沉。更好笑的是追随模仿老皮者众多，一时间，校园里便多出了许多衣着寒酸简陋、且袖着双手弓着腰踽踽走路的学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