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恩泽

他，像是被心底对故乡的思念牵引，又像是被那满山涌动的春意诱惑，在又一年清明前夕，踏上归乡之路。

过去的每一年，临近清明，他都心心念念着老家山上的茶花、野菜，还有那红宝石般的“三月泡” 。可年年都被工作的琐碎绊住脚步，只能于梦中匆匆看一眼故乡山间的葱郁，借梦里的风声、水响，慰藉自己对那片土地的眷恋。

他已错过四个清明，今年，绝不再让故乡的春天从指缝溜走。归乡途中，他满心期待，脑海里不断浮现故乡的模样：“梧桐树该抽出嫩条了吧，野蕨菜也快长到脚拐高了吧？”车窗外，漫山油菜花在春风里摇曳，溪流在山峦间跌宕，或平静或汹涌。

路，还是那条路，只是新铺了水泥和沥青，更平坦宽阔，往昔的泥巴路已不见踪迹。车在蜿蜒小道上起伏，驶向记忆深处的家。弟弟突然指着窗外惊呼：“哥哥，好多路！”他起初还调侃弟弟少见多怪，可当目光投去，不禁震撼——条条盘山公路如铁链缠山。他忆起上次回乡，这里路少且多是黄泥路，短短几年，变化翻天覆地，心中感慨万千，乡愁也被搅得更浓。

他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对大山有着骨子里的亲近。城市的喧嚣和繁杂常让他疲惫，故乡的小寨就成了他心灵的避风港。月光如水的夜晚，他能在故乡的寂静里寻得内心的安宁。

到家后，他兴奋地对外婆说：“外婆，等会放牛带我一起去。”外婆添着柴，头也不抬就答应了，这让他有些意外，以往总会被念叨一番。

上山后，他发现那些常走的山坡小路都变成了平坦的硬化路。外婆笑着说：“政策好，山路都铺了水泥，以后上山又快又安全。”可他却发现路边熟悉的山竹笋、野蕨菜和花草野果都没了踪影。

“都被修路清掉了。”外婆的话让他心里一酸。“整座山的路都这样了？”他不敢相信。“只要通田土、有人家的路都如此。”外婆递来绳子，他却生气地摔在地上：“路修成这样，野菜都挖不了，这乡下还有啥意思！”

外婆抢过绳子，语气带着生气和无奈：“隔壁大爷天黑上山搬柴，脚崴掉进田沟，淋一夜雨没了。你爸妈这些年回家，轮胎被烂路扎破多少回，花了多少钱？路好了，你还抱怨！”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一时语塞。

夕阳西下，他站在山顶，望着那条从小走到大的路。此时，这条路在落日余晖下金黄一片，可他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小时候，父母忙，他跟着外婆在乡下长大。那时的外婆还很年轻，精力充沛。五六岁的他正是贪玩年纪，和村里的小伙伴们把泥巴路当成乐园。

他们会围坐在路边，用“偷来”的碗筷装泥巴当米饭，用桐树叶卷成杯子舀水，模仿大人举杯畅饮：“干杯！吃饱喝足，不醉不归！”还会用泥巴和石头捏出各种生活用具。玩累了就躺在路上看云，直到大人呼唤才回家。

还有和外公的回忆。外公收电费，山路崎岖，夜晚漆黑。胆小的外公常把泥石看成蛇不敢走，他就捡起石头扔过去，再和外公讲着趣事壮胆。有次他对外公说：“我要一直保护你，鬼怪就不敢靠近。”外公笑着应下，那画面至今温暖着他。

如今，山路依旧蜿蜒，送走一代又一代年轻人，迎回一个个老人。平坦的沥青路代替了泥巴路，岁月改变了很多。老人渐渐离去，孩子越来越少，只有山间草木岁岁枯荣，似乎还留存着他们童年的欢笑。

那条泥巴路承载的是他们的整个童年，真正珍贵的是那些在路上玩耍的时光。

夜色笼罩，月光洒在路面，他漫步在新路上，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旧去新来，未来他或许会在岁月里变得更加成熟，但心底始终盼着这条新路，能在每个清明，为故乡带来更多生机，也为自己的乡愁寻得一丝慰藉 ，让这份对故乡的眷恋在时代的变迁里，延续下去，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