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启军
(接上期)
这事显然影响到玲。这很好理解,玲只是个普通的女孩,而女孩是最容易为眼前变幻的色彩所吸引的。玲过去忽视老皮也很正常,老皮就像一捧不起眼的沙粒,只是现在沙粒中出现了金子,而金子是闪闪发亮的。玲不同于别人的是,她虽然没有做错什么,却难免会为先前的事感到一点不安,等到知道了老皮生活的真实境况,她更是觉得愧对了老皮。玲也许因此而产生了某种补偿的心理,何况现在她也是仰慕崇拜老皮的。我们知道,在那个年头,一个女孩即使是对一个穷困诗人的崇拜往往也就意味着对诗人的爱。因此,不用说玲爱上了老皮,表达的方式却是一个女孩通常都会有的。比如说玲开始主动接近老皮,对老皮既含有一丝歉疚又十分温柔地微笑,到了后来或许笑时还轻轻地咬着嘴唇。比如玲每次上课都坐得离老皮更近一些,他们本在一个班上,这是很容易的。又比如老皮在路上刚好碰上从澡堂里出来的玲,玲就变得非常羞涩,红着脸,又忍不住叫一声老皮,如此等等。接着玲和老皮在教室里分吃了一根生黄瓜。这是一个周末的下午,老皮独自待在教室里看书,玲走了进来,进来的时候正吃着一根黄瓜。不知道玲是否事先知道老皮在教室,她只是说老皮,你还这样用功啊。老皮就抬起头来傻笑,不自觉地用手去头发里抓挠。接着咔嚓一声,玲将吃了一截的黄瓜再分出一截,说我刚吃呢,一边就将分的一截递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玲像春天一样的笑容或玲那既妩媚又调皮的神情起到了某种调节作用,一向很局促的老皮居然接过了那截黄瓜并且吃了起来。再接着,玲开始偷偷地给老皮送饭票。
要说老皮在大学里还是个饿,还是吃不饱。他身形高长,二十出头,早餐搞得下八个二两一个的馒头,外加一钵稀饭。而每月国家发的三十二斤的定量饭票,如何够呢。不够。不够又奈何?如此,老皮已难以拒绝玲。当然这也不仅仅是饭票问题。按老皮自己的说法,或许是他从小没娘的缘故,他见不得一个女人对他哪怕是一丁点的温柔,一丁点的好。一好他就感动,就不能自己。何况现在,又是如花似玉笑眯眯扭着腰身走过来的玲呢。
事实上,老皮又一次恋爱了。可同时,老皮的问题也来了。一句话,他心里没谱,没底。他既不敢相信玲更不敢相信他自己,更全无了诗人的自信和判断力。他那时在想,玲应该不会对他有别的意思,那不过是纯粹的同学之谊,因为就他这个样子,也就如同癞蛤蟆,而玲是只天鹅,当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如此,老皮当然就不可能有什么行动。比如勇敢地表白、面对,或干脆找个什么机会,将玲一下子拥入怀抱,给她一个长且甜蜜的吻得了。没有,还是没有。他只是被动地原地站着,呆呆的,像等待又不像等待,可心里呢,却一直呼啦呼啦地开了锅了。
转眼一年多就过去了,玲却像是摸透了老皮似的加快了进程,这个进程就是主动。她不仅对老皮越来越温柔,看老皮的眼光越来越热烈,经常找老皮散步,上图书馆,或周末一同去看露天电影。每一次老皮也都乖乖地去了。甚至事情已到了这一步,几乎全班的同学都知道玲和老皮好,玲来老皮的寝室,其他男生先还朝老皮做鬼脸,拍老皮的肩头和驼背,或瞅着两人意味深长地吹口哨,似在分享两人的快乐。到后来,这些都习以为常了。可老皮呢,还是原来那个老皮。
接着寒假老皮回到了家里。没想到老皮的爹托人给他说了个对象,对象是邻村支书的女儿。老皮一进门,老皮的爹喜滋滋地说儿,讨亲的事你就不用愁了,老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反对,父亲的脸垮了下来。老皮的爹后来我在老皮那儿见过,人和老皮一样瘦高手脚骨节粗长,是个诙谐有趣的老汉。他一天上街玩耍,从城东走到城西,又从城西徒步走了回来,老皮说爹,你应该搭车的,只一块钱。他却说坐车一晃什么都过去了,还是慢慢走看得真切。又说佬佬你信不信,今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个红头发的洋婆子了,像只大白鹅,哈,我怕一抱都抱不过来。过后老皮说他父亲就是这样,乐天,鳏居了大半辈子,就图个嘴巴快活。现在这位鳏居的爹却忙着为老皮找着了对象,并以不容回绝的嘶吼、男人轻易不会掉落的眼泪、乃至凿石磨用的扬起的锤子不容老皮反对了。老皮先还撑着,可爹一哭,脆弱又自觉无望的老皮居然就动摇了。动摇了也就屈服了。许多年后说及此,老皮的神情还会现出无限的痛悔和忧伤,他说这是他一生中犯下的一个最大的错误,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