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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4月26日

山中酿酒人家

陈诗悠

我时常梦见自己还生活在山中学校。每日傍晚时分,听着潺潺流水声,缓步走过旧桥,总爱去那一酿酒人家,闻酒香,买豆腐。

记得,那是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勤劳朴实,待人温和。他们的房屋依溪而建,溪旁有棵年岁已久的大树,枝叶宽阔繁茂,树下常挂着几只竹篮子,盛着野果或晾干的香草。溪流上的旧石桥斑驳坚挺,青苔肆意攀爬,如同岁月留下的文字。

刚到山中教书时,我一直不晓得这处好地方。直到同事说起,山中有对老夫妇在石桥旁开小店,汲山泉酿酒打豆腐。一天午后,我寻到了那里。当走到旧桥上时,就闻到了淡淡的酒香味。进到店里,欣喜地看见一缸缸的酒、一块块莹亮的水豆腐,水汽氤氲中裹着米香。

男主人笑着看我一眼,继续专注地用细竹片织篮子;女主人微笑着走来:“你想买点什么?”我一时语塞,只好说:“买一块水豆腐吧!”称好豆腐后,我又瞥见青椒,妇人忙说:“老师要多少?”“四五个就好。”“送你几个,自家种的!”

渐渐熟稔后,我成了常客,总习惯在将晚的余晖中,迎着烂漫云霞去买菜。那对夫妇总是格外热情,每次买完菜,总要往我手里塞些香菜或葱花。

一日,我比往日早到许多,竟见店前树枝上挂满净白的酿酒布,随山风、绿叶轻轻荡漾,山酒的清香四处飘散,仿佛连附近的虫鸟、稻田、溪流都被灌醉了。微醺中,我走进店,正逢新酒出锅,酒缸里的酒冒着热气,凑近便能闻出夏天稻子授粉时的馥郁——这大概就是酒的前世今生吧。妇人笑意盈盈:“老师,尝尝这刚出锅的热酒,味道极好!”

我眼睛发亮,爽快接过。一杯下肚,热酒在血管里沸腾,流经五脏六腑时,熨帖又柔情,漫溢出绵绵的愉悦。看着他们侍弄酒缸的模样,我忽然想起过世多年的外公外婆——他们也曾以酿酒打豆腐为生。

记得多年前的清晨,朝阳倾泻,露珠在草叶上跳动。外公在庭院架起取酒的灶和锅,底下柴火旺盛,空中腾起酒香的烟雾。竹筒里汩汩流出新酒,清冽的酒液落进黑色大酒缸,声响空旷清脆,像知己陪伴沉默的外公。那时外公嘴角叼着卷烟,神情自若,心有所待。

又或在下雨的傍晚,山中云雾弥漫,外婆坐在灶房烧柴火、听冷雨取酒。蒸馏的酒沉静幽深,湿柴在灶膛发出“哔剥”声,让我想起日本诗人良宽的俳句:“山中细雨,酒坊的窖藏,柔波深漾。”

外公外婆家酒香与豆腐香交织,酿完酒后,便就着余火打豆腐。外公爱喝自家酿的酒,常以半斤酒配一大块豆腐干,便是一餐。

山中这对酿酒夫妇亦知足,三餐四季守着小店,酿得一手好酒,还种着稻谷。秋天,他们叫嫁到山外的女儿看店,自己早出晚归,杀禾、打禾、晒谷子。辛苦种的稻谷,一大半用来酿酒。暮冬时,他们扛着砍柴刀进山中拾柴火,霜降、大雪冻断的树枝遍地都是,一天能挑回满满一担,整齐码在屋后,煮饭炒菜、酿酒都离不开。

偶有闲暇,他们会开着“啪嗒啪嗒”响的小三轮车,给远近邻里送酒。乳白色塑料桶装着清香的酒,盖子盖得严实,三轮车颠簸在山间小路上,桶里的酒晃荡着,如浪涛般奔腾。

在山中生活的七年,我和这对夫妇熟稔至极。有时去打壶小酒,有时买油米酱醋,有时请他们编只竹篮,有时拿些小吃坐在石桥上,听流水、吹清风,看阳光一层一层洒满山林。

离开山中学校后,我仍和他们的女儿保持联系。我偏爱制作青梅酒、杨梅酒,每年都要托她从山中带酒。山中的酒里,总有山野的清冽、稻子的馥郁、酿酒人家的淳朴。每每举杯,便觉自己又回到了山中,过着晨钟暮鼓、安之若素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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