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彪文

在莽莽苍苍的武陵群山之中，有一尊巨石横空出世，兀立于万山之巅，它便是位于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永顺县永茂镇樟木村与张家界市永定区接壤的方石岩。

方石岩，这座山的山体呈四方形，故而得名，当地人又称之为“四方岩”。因其山形酷似一方硕大无朋的印章，当地就有了它是玉皇大帝遗落此间的“玉玺”的传说。方石岩海拔1322米，它的脚下，峰峦如簇，起伏连绵。远远望去，方石岩犹如停泊在碧波万顷的大海上的一艘巨轮；近处目视，它那如刀削斧劈般的矩形岩壁，又恰似上帝之手打开的一部“天书”，记载了沧海桑田的变迁。

大自然的造化不仅赋予方石岩雄奇壮美的景色，也慷慨赐予了此地丰富多样的物种资源。这里分布、栖息着众多珍稀物种：植物类有红豆杉、金丝楠木、落叶木莲等珍稀树种；动物类有猕猴、麂子、香獐、果子狸、石蛙、岩鹰、红腹锦鸡等，堪称“植物王国”和“动物天堂”。

“名山藏古寺，胜地多道观。”方石岩也不例外。方石岩建有两座寺庙，一座是山基之侧的石砌寺庙，受空间限制，建筑规模小，也较简陋。现存石砌围墙，屋顶已坍塌。石壁上刻有“南无阿弥陀佛”几个大字，赫然醒目。另一座是建在山顶的“玉皇庙”，其建筑规模远超山下的石砌寺庙。据当地史籍记载，玉皇庙始建于明代，重修于清光绪三十年。上世纪七十年代被人为毁坏，现仅存石条门框、石墙、墙基、石碑及瓦砾等。其中，一块入土半截的石碑上仍能清晰辨识出“人杰地灵，威灵显应”“地排层岩通上界，天生片石镇蛮疆”“旺时节，千余人等，平时不下百人”等雕刻文字。从石碑上记载的这些文字，再联系当地传说方石岩是“玉玺”，可见方石岩从很久之前起，在本地人心中就有十分高的地位。另外，文字也还记述了山顶玉皇庙建成后，远近香客虔诚朝拜，香火常年鼎盛的景象。

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攀登方石岩是对一个人体能、耐力、心理与意志的巨大考验。沿着两面石壁间的夹缝向上攀援，路径盘盘曲曲，百步九折，坡度达60-70度。左右是直立陡峭的崖壁，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跌落悬崖，粉身碎骨。李白在《蜀道难》诗中感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在我看来，攀爬方石岩也绝不亚于蜀道之难!方石岩山脚的密林中时现猕猴跃落树枝间，但攀登过方石岩的人在山腰及山顶未曾看见过一只猕猴，“猿猱欲度愁攀援”。方石岩如此之险峻，也阻挡不了昔日善男信女不远百里千里一心向佛的脚步。时光隐去了古代香客们不畏艰险朝拜的虔诚背影，却迎来了当今众多户外运动爱好者前往方石岩打卡。

一日之间，不同天气，不同季节，方石岩呈现的景致皆不一样。当清晨的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仰视方石岩，只见万道金线穿透云层从山顶的上空如瀑流般倾泻而下，整座山氤氲在一片霞光之中，显得格外庄严而神圣；落日西下的傍晚，夕阳的余晖涂抹在山峰的绝壁之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远远观之，山体又俨然成为一座巍峨磅礴、灿烂辉煌的“金山”，这就是被当地人称之为“日照金山”的壮丽景象。浓雾天气，方石岩被乌云笼罩，“偶尔露峥嵘”，这又给方石岩平添了几多神秘的色彩；而当雷电交加，暴雨如注的日子，偶或看见浑浊的山洪从方石岩半腰的夹缝处喷涌而出，宛如一条黄龙游走于云端之上。春暖花开时节，打卡方石岩，沿途山花烂漫，鸟语花香，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林子里特有的芬芳。置身其间，感觉就是走进了一座巨大的天然氧吧，神清气爽，让人倍增攀登的勇气。炎炎夏日，林涛阵阵，蝉声起伏，众鸟齐鸣，汇成一部万籁之音的大合唱。攀登者顿觉暑气全消，攀登的脚步迈得更加坚实有力。秋冬季节，草木萧疏，万山俱寂。成群的猕猴在山脚的树枝间荡来荡去，腾跃自如，有惊无险，像是特意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奉上一出杂耍表演。天空，澄明万里，常可仰见一只岩鹰在方石岩周边上空盘旋。

对于那些登顶成功的人而言，攀登方石岩无疑是他们人生中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当双脚稳稳踏上山顶的那一刻，有的激动兴奋得仰天长啸，有的跪地掩面而泣，有的挥动手中的红旗，在山顶高处将自己站成一尊昂首向天的雕像！

方石岩山顶荒草、灌木丛生，昔日香火旺盛的玉皇庙遗址散布其间，但见断壁残垣、瓦砾堆积，眼前衰败景象，禁不住让人生发思古之幽情。2002年，时任永茂镇文化站站长的张大树曾登顶拍下一段介绍方石岩的短视频。从截取视频中能够清晰地看到玉皇庙遗址的图片，图片主体呈现的是玉皇庙遗址的三道石门，其中第一、二道石门的形制结构较为完整和稳固。而现今看到的玉皇庙遗址损毁程度相当严重。据当地抖音账号“湘西方石岩”解释，近年来，随着方石岩的声名远播，前来打卡的人愈来愈多。人迹增加而相应的保护措施没有跟上，导致本已遭严重损毁的古庙遗址毁坏程度进一步加剧，令人惋惜。庙址附近有一泉眼，因年久废用失修，现已被泥土埋没。据说此处泉水长年不竭，即使旱季，也有泉水渗出，能满足庙里日常饮水之用，让人叹为神奇。寺庙不远处有一“求子洞”，据传很灵验。能够想象当年那些迤逦攀山而来的众多香客中，有不少是来此洞求“送子观音”保佑家族人丁兴旺、子嗣绵延。当年寺里僧人在山顶还种植了洋姜、魔芋等，以济平日菜蔬之需。据当地老人说，过去曾有人在山顶挖到过比背篓口沿直径还大的魔芋“巨无霸”，因无法将其带下山，只得又将它原处掩埋。

站在方石岩山顶，登高望远，极目长天，远处的城市建筑、道路、桥梁以及村庄、河流、田野，尽收眼底；环视方石岩周围，群山万壑皆匍匐在它的脚下，心底油然而生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豪迈之情。有不少户外登山爱好者露营山顶，以观日升月出。倘逢三五月明之夜，皎洁的月亮如一只打磨得光滑圆润，剔透无瑕的玉盘悬浮头顶，几粒星星点灯，若隐若现。山脚之下，有乳色的白雾悄然爬上山顶，如一袭薄如蝉翼的轻纱拂过人的肩头、额际，观星赏月的人忍不住要伸出臂弯，欲将那“薄纱”与整个星河拥揽入怀。然后陶然进入梦乡，在梦中等待第二天东方欲晓后的壮丽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