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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5月13日

天然自成的“精神艳史”

——读木心《文学回忆录》

蔡昭静

老实说,读木心的《文学回忆录》,的确深刻感受到“文艺”二字的浩瀚无垠,但总觉得自己修养不够,无法说出一二。我不懂音乐亦不了解绘画,看完这本书后大致明白了肖邦、莫扎特、塞尚对木心有着多么深刻的意义。文学与艺术是一种修养,而木心心里的艺术给予他的教养正如他历经磨难后所说的那样,他不曾辜负这份教养。至于文学,木心的许多见解独到而精辟。提起中国古代文学,他眉飞色舞地赞扬魏晋风度是通向世界艺术的途径;谈起十九世纪俄国文学,他说俄国文学真有伟大的道德力量,说起中世纪日本文学他说总觉得像纸像竹一样轻薄……

木心热爱老子、陶渊明、尼采、拜伦、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许会有人觉得这是一种偏爱的文学观,借用木心的话可以解释:文学的最高意义和最低意义,都是人想了解自己。这仅仅是人的癖好,是人的自觉、自识、自评。木心谦逊得真诚又可爱,他的妙语连珠常常令我兴奋又感动。世界浩瀚,人类渺小,生命短暂,因而产生了艺术、产生了文学。认识自己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命题,幸而有艺术、文学的存在。从这一意义上来说,木心是幸福的。他在文学艺术中自觉、自识、自评,这一过程充满了明艳与鲜亮的浪漫色彩。“艺术广大已极,足可占有一个人。”这是《文学回忆录》扉页上的一句话,这里的“艺术”必然包含了文学,这种人与文学艺术的极致关系在木心的人生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文学回忆录》是木心自己对文学的回忆,已过六旬的木心在海外为几位学生侃侃而谈他对文学的认识。1989-1994年间,那时我还未出生。我时常会因为触动我的文艺作品相逢恨晚而感到懊恼,世事变幻,沧海桑田。当读到陈丹青为这本书写的后记时,我难以抑制心中的伤感。曾经一直以为没有比睹物思人更令人伤悲的事了,而今才明白,假如这“物”是艺术、是文学的话,那么这种伤痛虽不会那么强烈,但却绵长无垠。在《木心谈木心》里有这样的句子:年月既久,忘了浪漫主义是一场人事,印象中,倒宛如天然自成的精神艳史。我第一次读到这里时,猛然觉得“艳史”一词原来也可以与俗闻撇清关系,反而被赋予了可爱、纯粹的浪漫主义色彩。三十多年前,一位艺术家、作家花五年时间在几位同是艺术家的学生家中辗转讲授文学史课程,从希腊罗马神话讲到曹雪芹,从十九世纪英国文学讲到魔幻现实主义,这已然成为一段历史,书写在浩浩荡荡的《文学回忆录》里,这称得上是一部文学的“精神艳史”。木心的豁达、通透、幽默、遗憾、伤怀都像历史上的碑文被雕刻在文学的石碑上面,历经年月不失深刻。在最后一课中木心有三句话送给听课的人:文学是可爱的;生活是好玩的;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我在这三句话里都读到了同一种感情:选择与热爱。又联想到王小波的名言“我不能选择怎么生怎么死,但可以选择怎么爱怎么活”。大抵洒脱豁达的作家在对待人生的态度上都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吧。

当然,《文学回忆录》里除了文学还包含了大量的哲学、历史、艺术等相关的思考,奈何我心浅薄,所以只能从令我最感深切的地方来粗略谈一谈。该谈什么呢?木心自己说过:“我看哲学、伦理、儒家,都当它文学看——没有人说过。”我一直在想,睿智、通透又可爱的他是怎样把哲学、伦理、儒家当成文学看的。直到我读到书中“最后一课”里的句子:我是怀着悲伤的眼光,看着不知悲伤的事物。突然心头一震,彼时六十七岁的木心已经历经磨难,在大洋彼岸开设课堂,走完了一场历时五年的“文学远征”。“悲伤”似乎是他对抗时间与磨难的武器,然而他不是一个消极怨天怨己的人,用他的话来说,“是一个健康的老头子”。不论是对文学还是生活或者是艺术,木心都有一种怀着悲悯的眼光看着不知悲伤的事物的自觉,他是一个非常热爱文学热爱生活热爱艺术的人,所以这种认识方式诠释着木心所说过的“说到底,悲观是一种远见”。

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对待生活的恳切与从容。木心一生中遭遇了很多人为的磨难,但他没有选择结束生命,他在监狱中写琴谱、在黑夜中弹奏无声钢琴。后来他辞掉优渥的教员工作,带着书籍独自去莫干山苦修,暮年时,他跑到异国他乡继续追求文学和艺术。生活是死前的一段历程,毫无疑问,木心早就明白了这一点。也许只谈哲学的人是清苦的,只谈伦理的人是功利的,只谈艺术的人是短见的。敏锐的木心选择了用文学的方式去谈论哲学、伦理、艺术,让我们看到了文学的亲切感与包容性。所以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是他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以及他对待文学的热爱与感激。他不止一次说过,幸而有文学。幸而有老子、陶渊明、福楼拜、尼采、托尔斯泰……木心一生未婚,他说自己不在乎感情与爱了,他很快乐。或许他所热爱的早就超出了个人的范畴,文学与艺术已经广大以极,早已占有了他。在最后一课中木心说道:“各位都有爱有恨,苦于用不上,不会用。请靠文学吧。”这份对文学的信任充满了力量与远见,也透露出木心的从容与恳切,或许他希望他的学生都能将这份与文学的缘分保持下去吧。

而我作为读者,在三十年后的今天,还有机会去读到木心对学生的寄语,这段自诩的重逢如同不为人知的幸福一样催人泪下。但要知道木心终究是一个乐观而有趣的人,他的浪漫、他的明艳自觉地从他的文字里散发出来。我相信,他讲课的那五年历程是快乐的、温情的、舒畅的。因为他说过:“个人的青春是不自觉的浪漫主义,文学的浪漫主义是自觉的青春。”

连日读来,总觉得有囫囵吞枣之感。写到这里,忽而发现窗外太阳好极了,远处传来工地机器的轰鸣声,一只迷了路的蜜蜂不停地撞击窗户玻璃,初夏五月,山川明媚,目之所及,郁郁葱葱。此情此景想起木心《杰克逊高地》中的名句:不知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我想,不止是此刻,在很多个清晰、明亮的日子里,我也会悄然驻足,热泪盈眶,不知为谁,不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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