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木
酉水河的身段,原是这般秀丽迷人。
白水河自湖北宣恩椿木营杨柳坨村后的山峦发源,初时不过涓涓细流,却在飞珠溅玉的奔涌中渐成丰腴之势。它蜿蜒曲折,荡涤出两岸的烟火人家,携一川清流向沙道沟奔去,至此始称酉水。一幅关于酉水的画卷,便在天地间徐徐展开。
这条翡翠般的河流,已在湘鄂渝的崇山峻岭间游弋千百年。它是武陵腹地百转千回的蛟龙,承载着酉水人家的悲欢;亦是串起河畔村寨的玉带,让每个湾口都藏着故事。而我,早就被一个叫“河湾”的名字勾住了魂——单听这名字,便有“水绕青山山绕城”的诗意,比之“小路弯”“银河塔”,更多了几分灵动的遐想。
初冬驱车赴约,途经乌龙山大峡谷时,已先被自然惊艳:两岸寒树郁郁葱葱,皮渡河瘦成一线,却因碧潭波光而添了灵气。惹迷洞的钟乳石光怪陆离,印证着黄永玉笔下“龙山二千二百洞”的瑰丽;卯洞虽以奇闻名,却总觉少了些人间烟火。我想着河湾,该是另一番“人在画中游”的境地吧?
车过桂塘、酉酬,抵达酉水河镇(后溪)时,八面山的斧削崖壁在阳光下巍峨矗立。酉水的这一段是绕着八面山流淌的,经过秀山石堤后,又流回湖南里耶,然后经保靖、古丈、沅陵浩荡入沅水。眼前的小镇,像是酉水河抚养的小女子,有千般温柔,万般娇媚。碧绿的水,清秀的山,慢悠悠生活的人家,岸边伫立的小山包青翠如烟,极具漓江神韵。我不禁弥失起来,像一轮夜晚静谧的月,慢慢浮起来,飘荡在河面上,时光仿佛凝固了,身上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展、熨贴。
人总爱逐水而居,因河流是永不枯竭的乳汁。酉水河哺育了两岸村寨,也流淌着岁月的故事:或许百年前,曾有女子在月下对歌;而此刻的我,亦在它的温柔里成为过客。“今人不见古时月”,但河水依旧,照着古今相同的月光。
终于,河湾到了。它如一道惊鸿,似一壶陈酿,在眼前铺展开来:酉水河在此划出半月状的弧线,将河湾一分为二,碧水生辉,宛如温婉碧玉。泊车河边,见一位女子盈盈相迎,皓腕如雪,虽无卓文君的才情,却凭天然姿容令人心悦目。
沿石级而下,穿过浮桥,小鱼在碧绿水中穿梭,恍惚间竟似“空游无所依”。想起鹤峰屏山的空灵,却觉河湾更添“春水碧于天”的柔媚。河湾岛突兀水中,亭台楼阁飞阁流丹,登高一望,远山如黛,五彩林木倒映河面,如梦似幻。
水,是河湾的灵魂。它如雨后山茶花,沐水绽放,清香淡雅;似小家碧玉,依水而眠,令人心醉;更若浣纱西施,纤尘不染,直抵灵魂深处。恍惚间,对岸飘来飘渺歌声,竟似茶峒翠翠的梦境。我驾着扁舟,在氤氲水汽里飘荡,醉入这方仙境。
“到对岸去!”同伴的呼唤惊醒梦境。画船行于绸缎般的水面,涟漪轻漾。若有女子着汉服立船头,衣袂飘飘,玉笛声声,该是“羽化登仙”的妙境吧?掬水入口,似吻着河湾的肌肤;若逢烟雨,便可卧听船篷雨声,做一回“不知有汉”的隐士。
下了船,上得岸来,见青瓦的吊脚楼依山而建,层层叠叠,以石板的小路串连各处,间闻鸡鸣犬吠之声,几处袅袅炊烟,薄薄地贴着青色的瓦楞蠕动,人间的烟火气扑面而来。远处湾里的木屋,静卧在山脚下,水岸畔,入画入诗。登高而眺,水倒映着山,山环抱着水,寨结两岸,河便有了生气,像一幅水墨的山水画,情趣盎然,意蕴隽永。
河湾因水而秀,以“清水出芙蓉”的姿态,成为酉水最灵动的篇章。它不像里耶、王村般承载厚重历史,却以原生态的自然之美,让人一见倾心。
暮色四合时,夕阳为河面、山峦、村寨镀上金辉。先前的女子笑意盈盈,端来一锅现杀鳜鱼——正是与石堤齐名的河湾豆腐鱼。热气蒸腾中,鱼肉鲜嫩,汤汁浓郁,张哥连饮五碗仍赞不绝口。
离别时,我未带走一草一木,河湾却已烙在心底。或许明日,我仍会循梦而来,赴这场与山水的永恒之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