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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5月31日

沱江的跳脚岩

○ 扬 仔

湘西的晨光总是先漫过沱江的跳脚岩。

四十八块青石板错落着浸在水里,本地人叫它们“跳脚岩”,光听名字就知道脚腕要轻抬。石板间的距离刚好够一步跨越,却又得留神水花溅上裤脚。晨雾洇湿的石面泛着幽蓝,像谁把昨夜的星辰敲碎了,揉进沱江的褶皱里。

清晨的跳脚岩是活的。穿蓝布衫的阿婆提着竹篮踏石而过,木底鞋叩在石板上,惊起几只在石缝里啄食的水鸟。竹篮里的蕨菜沾着晨露,水珠滴在石板凹痕里,晃出转瞬即逝的小月亮。“这石板比我阿爷的阿爷还老。”她停下脚步,用袖口擦汗,竹篮沿的银铃随动作轻响,“你看这坑洼,是当年放排的汉子们踩出来的,每块石头都记得脚的形状。”话音未落,对岸传来苗歌,尾音掠过跳脚岩,惊得石缝里的水草轻轻颤抖。原来时光的回声,都藏在这些被鞋底磨亮的纹路里。岁月从不会真正消失,它只是变成了跳脚岩上的凹痕,等着某双鞋,重新叩响当年的晨光。

正午的阳光把石板晒得发烫,石缝里的苔藓却绿得透亮。穿白裙的姑娘蹲在岸边写生,画笔突然悬在半空:“快看!石头在长睫毛。”她笔尖所指的石缝里,几株铜钱草探出头来,叶片上的光斑与江面上的渔船倒影重叠,像给石板镶了圈流动的金边。卖米糕的阿叔挑着担子踏过石头,竹匾里的米糕晃出细碎的甜香,与石缝里的青草味混在一起。这让我想起老茶馆的对联:“脚踩跳岩心自稳,口含米糕味偏长”,原来最浓的人间烟火,都藏在这一踏一跃的从容里。生活的诗意从不在远方,就藏在跳脚岩的石缝间,是草叶的绿,是米糕的甜,是时光沉淀的万种风情。

傍晚的沱江涨潮时,跳脚岩成了流动的琴键。浣衣的妇人把木盆搁在石板上,棒槌起落间,水花溅上石面的“福”字刻痕——那是不知哪朝哪代的船工用朱砂写的,如今已褪成淡淡的粉色。她的银发被夕阳染成金色,与水面上的波光相互映衬,忽然有背着竹篓的老人踏石而过,篓里的银饰叮当作响,与棒槌声、桨声合奏出一曲黄昏的民谣。石板凹痕里积着的雨水,此刻成了最好的五线谱,每颗水珠都在记录着时光的节奏。最美的旋律从不在乐谱上,而是跳脚岩上的脚步声、捣衣声、银铃声,在光阴里谱就的即兴乐章里。

更深露重时,我赤足踏过跳脚岩,凉意从脚底蔓延到心头。某块石板的凹痕里嵌着枚铜扣,锈迹斑斑却泛着温润的光——老船工说,这是1937年湘军出征时,某位战士遗落的。指尖抚过扣面上的花纹,忽然听见江风里传来隐约的号子声,与今夕的水波声重叠。原来所有的离别与重逢,都在跳脚岩上留下了印记:战士的脚印、妇人的捣衣棒、孩童的赤脚,都在时光里酿成了石头的年轮。岁月的重逢从不是偶然,就像跳脚岩接纳过千万双脚,我们终会在某个瞬间,触到属于自己的时光温度。

离开沱江的清晨,大雾漫过跳脚岩。回头望去,四十八块石板模糊成一串淡青色的省略号,唯有洗衣妇人的蓝布衫、写生姑娘的白裙角、背篓老人的银发,在雾中若隐若现。忽然想起沈从文写过:“水是各处可流的,石头是各处可坐的”——而这沱江的跳脚岩,何尝不是时光里最温柔的站台?它接纳过战乱与和平,承载过离别与归来,却始终用凹凸的纹路,珍藏着每一个踏过的脚印。当我们学会像跳脚岩般活着——在时光的洪流里站稳自己的位置,在岁月的凹凸中珍藏每一次触碰,才算真正读懂了生命的坚韧与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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