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应红

去年端午，我回到老家，陪伴七十多岁的父亲过节。他不幸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眼神总是透着茫然，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着。曾经熟悉的人与事，像被岁月的风卷走，从他记忆里悄然消失，甚至连我站在面前，他也认不出来。

饭桌上，各色粽子散发着悠悠清香，那香气萦绕，氤氲出浓浓的节日氛围。大家围坐在一起，一边吃着粽子，一边谈笑风生。不经意间，我瞥见父亲趁着我们说话的间隙，偷偷地将几个粽子往口袋里塞，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活像一个生怕被人发现的小偷。我心里猛地一惊，正满心疑惑时，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我赶忙跟上去，轻声问道：“爸爸，您要去哪儿呀？”他停下脚步，眼神里闪过一丝坚定，郑重地说：“我要到学校去给我的儿子送粽子。”我心头一颤，又追问：“您的儿子是谁呀？”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儿子叫刘雪松（我的乳名），他在学校读高三，今年快高考了，没有时间回家过端午节，我得到学校给他送粽子去。”

那一刻，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

1988年的夏天，我正全力备战高考，每日埋头书本题海之中，无暇回家过端午。

记得那是一个雨天的清晨，我如往常一样在教室里复习，全神贯注地啃着书本。下课后，我走出教室，想到外面透透气。突然，听到有人喊我，抬头望去，窗外的那个身影有些熟悉，让我心头猛地一震——竟是父亲！他浑身湿透，狼狈却执着地站在雨幕中。

我快步跑到他面前，又惊又喜。父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右手背上几道鲜红的伤口还渗着血。我慌乱地问：“爸，您怎么来了？手怎么伤的？”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好的袋子：“今天端午，你最爱吃粽子。你今年高考，粽子的‘粽’谐音‘中’，快趁热吃，吃了保准高中。”我接过还带着体温的粽子，狼吞虎咽起来。

边吃边听父亲讲述：为了让我能在端午节吃上粽子，他前一天就开始包煮。天还刚麻麻亮，他就骑着那辆老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冒雨骑行几十里来送粽子。谁知，半路上突然下起了暴雨，雨衣遮住了视线，再加上道路湿滑，他连人带车不慎摔倒，右手重重磕在石头上。可他顾不上伤口疼痛，爬起来继续赶路……看着父亲疲惫却又欣慰的笑容，握着那带着父亲体温的粽子，我眼眶发烫，满心都是感动。

那年7月，我带着父亲的期盼走进考场，最终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如今的父亲，记忆被病魔蚕食得支离破碎，却牢牢记得1988年那个为高考拼搏的儿子，记得要送去寓意“高中”的粽子。阿尔茨海默病像橡皮擦，一点点抹去他的记忆，却永远擦不掉刻进骨子里的父爱。

父亲的“高考粽”，不仅是美味的食物，更是父爱的象征。它承载着父亲跨越时空的期许与祝福，温暖着我的生命。岁月流转，世事变迁，唯有这份爱，永远是我生命中最坚实的依靠，最温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