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萍

生死是悬于人类头顶的终极问题。人民大学朱锐教授去世前半个月完成的书——《哲学家的最后一课》，以一名临终者兼哲学家的角度深刻解读了对死亡的思考。话题虽然沉重，读完却让人感觉十分轻松。

《哲学家的最后一课》是2024年7月15日至25日，住院期间的朱锐在安宁病房与“年轻人”的谈话内容。这本书仅仅9万多字，承载的信息量却很大，涉及哲学、艺术、文学等多个领域，也引用了大量的理论、名言、书本内容以及电影、故事，可以读出丰富的内涵，给人很多启迪。

“我们谈论死亡，是为了更好地活。”朱锐在生命即将终结之时，依然对世界充满爱，以自己的渊博知识和独特经历，告诉后人好好活着，活出生命的意义和尊严。

朱锐告诉读者的第一句话是，无需惧怕死亡。在书中，他谈到了对死亡的理解：“死”和“死亡”是两个概念，“死”是人逐渐丧失身体的过程，“死亡”则是灵魂与肉体的分离。哲学就是练习死亡。对于死亡，朱锐的态度是坦然的。在他眼里，死亡是一种自然的更替，是一种“大化”，是万事万物生生不息的来源。

书中，他借用庄子《齐物论》中“丽姬悔泣”的故事：“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匡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感受王室生活之后，丽姬的态度发生了巨大改变。抵达另一个世界之后，灵魂会不会后悔当初对于这个世界的贪恋？

正如乔布斯所说：“死亡是生命最伟大的发明。”如果没有死亡，人类就像拒绝死亡的癌细胞一样，会无休止地生长，侵占和损害正常组织，损坏身体机能。为了维持世界的正常秩序，人类也必须新陈代谢，有人出生，就有人离开。既然死亡的结局无法避免，不如放下对死亡的恐惧，放下对未来的焦虑，或许能够更加轻松地好好活着。

如何好好地活着？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书中介绍了黑本电影《生之欲》中的小公务员渡边勘治的活法。他多年来一直勤勤恳恳却碌碌无为，感觉“从来没有真正活过”。得知自己患胃癌后，出于补偿心态，他过了一段及时行乐的生活：花钱如流水、借酒消愁，但并不心安。最终，他还是选择完成手头上的工作，解决公园臭水沟的问题，得到民众的认同，也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书中也引用了赫尔曼·黑塞的童话《美丽的梦》，死于肺炎的17岁男孩，去世前两天，在梦里实现了事业和爱情的期望。人们都觉得悲凉，黑塞则认为男孩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办到了，所以他的人生没有缺憾。

“意外和明天，不知道那个先来。”因为世事的无常，现在流行另外的一种说法，就是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过，以减少人生的遗憾。朱锐说，这也非常有意义，但不是真正的向死而生。我个人也觉得这样的活法太过焦虑，若终日背负末日枷锁，生活岂不是成了未亡人的葬礼？

确诊之后，朱锐没有像很多病人那样思考“我为什么会得这个病”，伴随这个问题的往往是深深的自责和悔恨。疾病不是审判机制，但好好地保养我们的身体，学会与身体对话，让它能够更好、更长时间地陪伴我们，是每一个人毕生的功课。

深刻而又敏感的哲学家朱锐，形容自己是藏在身体里通过大脑控制身体的“寄居蟹”。在躯壳“摇摇欲坠”、灵魂即将离开的时候，他选择的不是怎样给世界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而是怎样呈现更多有益于世界的东西。《哲学家的最后一课》就是一堂生动的生命教育课。他在书中借用佛家的“三身”理论，分析理性对待疾病的态度；用“日历时间”和“事件时间”的理论，谈如何活在“一去不复返的当下”；用“小大”理论，解读人与外界、与自己相处的方式，甚至说“卷”是否定自己作为一个平凡人的意义，设想一种高欲望、低内耗的理想人生……

当然，这只是朱锐的个人解答。死亡是小说，而不是传记。正如朱锐所说，人生的意义在于不确定性，每一个生命都有自己的独特感受，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不同解答，才构成了这世间的千般风景。

就像书中提到的毕沙罗名画《白霜》，只存在于寒冷的早晨，也有晨光的颜色，虽然短暂，但也美好。真正的向死而生，如白霜凝华于寒晨——知朝阳将至仍折射微光，在有限中活出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