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绍民
(接上期)
创世的真相就是创世的本质。任何民族都对宇宙起源和人类形成有着遥远记忆和民族理解,虽然一代代人的记忆并不能完全把记忆真相传真下来,好比口头传话,传着、传着,就会变样,但是从这些文明传承之中,我们仍然可以找到宇宙和人类最初信息的蛛丝马迹。
从来时的地方来,来的地方怎么样?宇宙的起源如何?诗人向我们传递的信息,就是回到民族记忆里去,回到原初的种子的状态。
宇宙和人类既然有原初的“无”,有突破“无”之后最初的起点,有宇宙爆炸和人类成型的过程,那么到底有没有终点和尽头?诗人给我们的答案是,从原点继续出发,循着宇宙爆炸和人类形成与发展的脉络,一直来到宇宙的终点和生命彻底消亡的尽头。
创作的发声:让民族记忆丰富而清晰起来
在人类这种人的“类”生命中,先是由一个人的“类”形成各自人的小“类”,然后由每个人按“类”组成一个个民族,最后形成整个人的“类”。从小的方面来说,每个人的小“类”,对这个世界都有各自不同的认知,大的来说,每个民族对人类、对人、对人所在的环境(宇宙)都有各自的理解和记忆。人类个体的认知系统通过对事物感知的叙述和体验,向人传递人类个体的生命和情感信息,如果离开了第三方的传述,那么生命个体的信息将有可能不复存在,而民族的认知和记忆都记录在民族最初的史诗里面,随着人类的扩散不断修补、充实和扩散,当然,也可能会因为记忆的逐渐缺失、传承链条的选择与断裂和传承方式传承内容的不断涵化等各种原因而日渐湮灭。
土家族的民族记忆,残留在一代代遗留和遗传下来的口头资料、文字资料之中,仲彦作为一位有民族使命感、有文化担当、又有诗歌智慧的诗人,在继承这些民族文化的瑰宝的基础上,不断进行研究,进而推陈出新,然后依托这些民族资源,写出了带有自己标识的诗歌作品,更为重要的是,这位诗人的学术深度和思维智慧,完全可以把一个民族的古老传说与生命本质、自然科学、天文气象等众多高深学科知识融合在一起,进而通过宏大题材波澜壮阔的诗歌创作,呈现出蔚为壮观的哲学体系和诗学原貌——
“每个场景都炽热无比,无边暗流烤焦黑暗/卷曲‘无’和‘大爆炸’的临界点/一切起点还很遥远/土家族梯玛,头脑之中语言风暴/接通亘古和上苍密码/产生光学距离……与假想一起,戳穿旷世孤独”
诗人意识到,人的认知能力有限,血肉之躯的思维极其有限,无法达到全能全知的地步,有限的人因为“无法目睹不属于任何猜想的法则”,所以,人所知甚少,记得的东西更少,所以:“从最初到永远/卦辞祭出再多兽皮/都没有写出创世之神心灵历程中最没动力的起点”。要了解人,了解宇宙,了解 “创世之神心灵历程”和本来面貌,就需要唤醒人身上遗忘的内容,需要找到被遗忘抹掉的人的记忆,努力呈现出人类本体的实际状况。
要想知晓人类和宇宙的本来,要想获得真正永恒的生命,就要接受生命走向死亡的事实,更要明白爱是创造永恒生命的唯一动力,最初的“创世之神,没有心核和雷暴”,就说明最初的创世全都是为了爱,因为爱而创造,因为爱才让一切生命特别是人类最终来到宇宙的舞台中央。
在这一节中,诗人还借助光,描绘了人用目光所看到的一切,然后通过借助看到的一切描绘出人对事物表象的认知,进一步深刻揭示宇宙、人类和事物存在的核心与实质。因为在诗人看来,宇宙和人类以及一切都有表象和实质,有生命轨迹和发展蓝图,更有生命存在的核心要义,而血肉之躯的人只有透过表象,透过宇宙、人类和万事万物的生命体征才会真正看到“有”和“无”,看到永恒宇宙和人类生死带来的生命启迪,才能明白人生、民族、人类和宇宙的本质,明白今生、民族和生死的全部意义。
虽然人类远离生命的源头太久了,但是在土家族这个民族的记忆里,依旧还在用传说和神话传唱着宇宙和人类的故事,而诗人要把这些民族传奇,通过极具探索精神和独树一帜的充满独特张力的诗歌语言,以系列长诗的形式一部部写出来,这既是他向诗歌高峰发起的又一次冲锋,更是他献给这个年轻而又古老的母体民族的伟大赞歌。
诗人为什么要对人类和宇宙这么在意呢?是因为他想通过这部长诗,让人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知道自己与宇宙的关系,知道自己的民族属性,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认识自己,是一个贯穿人类始终的哲学命题。去昂首仰望天空,去低头俯视大地,去思考人生的本质属性,去探索人类和宇宙的未来。能够从宇宙、人生,从民族的记忆深处深挖生命的真相,这是一个真正的卓越的诗人所为。
诗人的想象力:来自生命的恩典
一个诗人的创作能力决定了对想象力的准确书写程度和作品创作方式创作质量的优劣与好坏。
诗人具有想象力,远比阅读一些所谓无用之书对自己的创作更有帮助。仲彦诗歌创作的想象力是一种丰富的、综合的能力体现,这在其长诗里面得到了充分印证。
宇宙和生命到底是什么?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自身的不断涵化,随着人类社会的快速进步和生活方式的极大改变,它们本身就正在以飞快的速度迅速消亡,怎么能成为解答事物本质属性的有力依据呢。因此,想要真正解答这个问题,就需要一种来自想象力的提醒,同时需要科学来进行准确的推论。
想象力催生下的创作思维是一种有着思维特质的思维,是思维的根本。常见的一般性的诗人思维只是纠缠于亲情、思念、乡愁这些通用情感,不能深入永恒、根本、宇宙本相、人的真相等等这些宇宙和诗歌本质。
诗人的想象力之所以宝贵,是因为他可以突破血肉之躯的局限,突破肉身丛林的限制,突破生死局限,突破具体的狭小逼仄的生存空间,直接绕开尘世、生存环境、恐怖黑暗而真正拥有内心的光明和精神的力量,更能直接绕开尘世的一切障碍而真正走进事物、人生和生命的本质。
只有通过丰富想象力描绘出来的永恒之美,才可以绕开人性黑暗,才可以挣脱羁绊,直接获得光明,并且让人豁然开朗。
想象力就是推开黑暗罪孽人性和暗黑世界的光;是来自光明的恩典和赐福,来自创造之力的祝福与恩赐。这种恩典和给予转而又会进一步使人的内心产生更为强大的信念。“仔细谛听,小小血肉/蕴藏强大内心/心跳在扩张无限无垠/感受原始而又疯狂的膨胀……”人如何了解宇宙的真相、人的真相?只有通过符合生命之“道”的想象力才可以得到想象力的有力辅助。
人的认知能力、人一生的长度都十分有限。只有突破了死亡封锁的想象力才可以从生命里得到启示,才能帮助人彻底看清宇宙和人类的本质。人在生命过程里经历创造、堕落、拯救、归回时,光随时随地一直跟随——自从生命有了想象力,想象力之光就一直与人相随。
对于宇宙的本来面貌和进化状况,人只能依靠获得的信息,根据人的认知能力,辅之以一定的想象才能进行理解和诠释,而诗人丰富的想象力恰好给宇宙和生命的探索插上了腾飞的翅膀,更是弥补了自身科研能力的不足。这是生命之“道”对诗人的特殊恩典,更是诗人丰富想象力本身自然带来的相应福报。
诗人的创造力:对宇宙和人类的致敬
土家族的民族文化、民族记忆有着十分珍贵的研究价值。作为民族和文化传承者以及具有一定创造能力的诗人和研究者,仲彦把土家族的民族记忆、民族文化放在生命之“道”本体里来深入热爱,并且借助这部作品,很好地完成了自己对宇宙、人类、民族、时空和人生的深度认知。
创作的思维有了创造力,就能真正切入生命的无限诗意。
把自己个人对宇宙的探索和对民族的情感放入民族传说中相关人物的梦里,这是一种大胆的有益的尝试,这种大胆尝试完全出人意料,更是仲彦对民族传统文化和现代诗学叙事的一种创新。
从仲彦诗意盎然的描绘画面来看,宇宙的诗意来源于诗歌本身的创造力:“众多星宿,戴上草帽/统一走向轨道光环/此时土星,手持镰刀/收割寄生于农业的时间和命运”。宇宙庞大无限,人能看到的部分少之又少,而真正的诗人得到了生命给予的目光,就能看到宇宙的奇妙。
接下来仲彦借助写土星的故乡,来描绘宇宙、人类和精神灵魂的实质,也就是他说的宇宙和人类的故乡。在这里,故乡有很多种,有地理意义的故乡,有肉身人生在大地上的暂时故乡,更有灵魂的终极故乡,只有灵魂回到终极故乡,人生才算回家,回到永恒,回到生命之“道”里:“那些漩涡/激荡氢和氦层层液体/大半径和低密度/萦绕着土星故乡”。宇宙为人而设置,宇宙的出场和亮相、发展与消亡,都是因为有了人才得以在人类认知和哲学意义里真正存在。这里所说的土星的故乡,既是一颗星星的定位,一个宇宙里的点,更是诗人哲学的故乡和诗人永恒之心所在的故乡。
一个真正诗人具有的创造力来自生命的恩典,是生命本身和创造力本身,显示了生命本身和创造力本身的伟大。
长诗《从最初到永远》是一部非同一般的作品,是一部厚重、扎实、大气、综合了宇宙和生命的百科全书的文学著作。
长诗不是短诗,长诗既能更好地完成作者自身想要叙述的具体内容,更能全方位、全系统和全要素地展示作者所要表达的独特见解与世界观价值观。
这部长诗刷新了人们对诗歌的认知:原来,大的诗歌是如此沉甸甸的,如此具有特殊的阅读体验和极其重要的诗学研究价值;原来,诗歌不仅可以全面参与宇宙学、人类学、民族学甚至天文地理气象水文等各学科知识的构建和塑造,而且可以利用诗歌提出一个独到的宏观见解。正如《诗刊》社新世纪十佳青年女诗人、柔刚诗歌奖获得者、著名诗人安琪女士在对本书的推介语中所写的那样,“如此炸裂感十足的民族史诗,它颠覆了传统史诗以叙事为主、辅之以抒情的写法,而呈现出极具先锋意识的文本样态”。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