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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6月14日

斗 笠

方 荣 摄

彭官清

在我童年的一天,父亲买回一顶斗笠。他用布片蘸着桐油,在斗笠上来回涂抹,随后将它放在阳光下暴晒。

晒在阳光下的斗笠,圆得像太阳,光鲜得如月亮,耀眼夺目。笠顶尖尖,像挺拔耸立的山峰;笠面光滑平整,似镜面般澄澈;笠边竹篾丝丝如扣,精巧得如同苗家花带。我小跑过去,将斗笠扣在头顶,在院子里一圈圈飞转,感受着斗笠下的清凉,还嗅到一股桐油、竹篾与油纸交织的淡淡清香。

当我转得头昏眼花时,父亲一把拉住我:“老大(这是我的乳名,我在家中四兄三妹里排行老大),斗笠还没干透,戴它做什么?”“我想早点沾沾这斗笠的福气。”“福气?等你下个月发蒙读书,先把书念好了再说。”我郑重地点点头,父亲看着我满头大汗的傻模样笑了,我也跟着笑起来。

往后的岁月里,这顶圆如满月、精巧扎实的斗笠,成了父亲最忠实的伙伴。三伏天烈日灼人,它替父亲遮住毒辣的阳光,将清凉覆在父亲滚烫的肩头;雨季大雨如注,它为父亲挡住倾泻的雨水,造就斗笠上湿下干的“两重天”;电闪雷鸣时,它筛漏强光,抵御大风,护父亲一路安稳;阳春三月,父亲又将暖阳与流云“托”在笠尖上……这是父亲与斗笠的情谊,是编织在斗笠上的故事,更是父亲头顶闪耀的生命光环。

我的眼前常浮现这样的画面:父亲头戴斗笠,躬身于田间辛勤耕耘。阳光与水汽浸染着他的面庞,皮肤晒得红中透黑、黑里泛红;汗水与心血浇筑出他油亮的脊背和胸膛,坚如铜墙铁壁;唯有额头上那道深深的印子,是斗笠与他日夜相伴的印记,是岁月烙下的亲密勋章。后来,无论身处城市还是乡村,只要瞥见斗笠,父亲头戴它在田间劳作的身影,就会立刻浮现在我眼前——那是他用汗水书写的生命诗行,熟悉、亲切,刻骨铭心。

父亲斗笠的帽圈,还藏着四季的馈赠:二月的茶泡、三月的三月泡、六月的地枇杷、八月的八月瓜、九月的乌枞菌……在物资匮乏的年月,这些山珍成了我们兄妹填肚子、解馋的宝贝。

斗笠也是我们儿时的玩具。玩过家家时,戴上它摇头晃脑扮新郎;把捏好的小泥人轻轻放进帽圈,哼着催眠曲轻轻摇晃;学小八路、游击队员时,非戴上斗笠才觉得威风凛凛。

父亲头戴斗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到傍晚,他便扛着锄头,哼着小曲,随手将斗笠当作蒲扇,边走边摇,扇面开合的节奏,恰好应和着脚下的步伐,模样神气,像极了得胜回朝的将军。一进家门,他就把斗笠往屋檐下一挂,扯开嗓子喊:“孩子他娘,开饭啰——”母亲总叮嘱我们:“再饿再晚,也要等你爹回来,一家人齐了才吃饭。”

这顶斗笠陪伴父亲近一年后,笠边渐渐破损。母亲先用剪刀裁下手板宽的烂边,再用红布条仔细包边,最后穿针引线,密密缝、紧紧拉。不一会儿,一顶镶着红边、小巧精致的斗笠便焕然一新。我迫不及待地接过斗笠戴在头上,在院子里迈着正步,高喊“一二一!一二一——”,活像“小兵张嘎”。全家人看着我哈哈大笑,笑声撞着笑声,满院都是温馨。父亲取下斗笠,向我们举起说:“人要尽其才,物要尽其用……”

母亲修补后的斗笠,又陪了父亲近一年。后来,父亲老了,斗笠也渐渐束之高阁。偶尔,他会从火炕上取下斗笠戴上,在田边地头慢慢踱步。那是他在回望亲手耕耘的土地,翻耕往昔的岁月,回味与斗笠并肩,同穷山恶水抗争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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