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迅

当汽车喘着粗气，“呜呜”爬上龙山洛塔界时，海拔从山脚的不足500米骤升至1400多米。时值暮春，入眼便是满山的浓翠，和不时掠过的稀疏农舍，以及山下坝子里时隐时现的村落。

再行一段，我们终于到达了洛塔石林。放眼一望，荒山野岭，石林遍布，千姿百态，神韵各异。大伙雀跃起来，忙拿出手机拍照或留影。

我边走边欣赏。但不知怎的，除了连片的石林，以及石林上的一些树、藤蔓和翠竹，没有一树山花，心便有些怅然。都快四月了，但在高寒之地花开得迟。于是收拾心情，专注起石林来。

行至上山的石阶下，忽然，一位女生朗声喊道，花，花，这里有花，好漂亮哟！

后经大伙确认，花叫“灯台莲”，俗名又唤“蛇苞谷”或“天南星”。她确实很美，五叶淌翠，似孔雀开屏。花瓣如蛇头，瓣纹紫黑镶白条纹。一棵独立林中，不争阳光，扎根石窠，文文静静，似一位高雅的女子。

随石阶而上，灯台莲隔三岔五在林中闪现。她们不择地利，有的甚至长在石罅里，不卑不亢，傲然绽放。在这无花可觅的石中世界，它恰似一朵朵天山雪莲，孤傲而自信，又似林中一首首小诗，让人喟叹而熨帖。

我凑近花朵，嗅了嗅，无花香。但我很满足，觉得在这荒山野岭，能不期而遇，是我与花的缘分。举起手机，连拍一通。真想掐她一朵，手刚伸出，又突然缩回。灯台莲的气质庄严，且又生于这高山之上，令我心生敬畏。

停下，观之良久。同行的尚老师看出我的心思，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姚老师，这灯台莲好看，生命力强。她喜阴，生长在林下石间，还可长在幽深的溪涧，甚至阳光极暗的洞穴。

后来跟上的人们也加入了赏花队伍。有的人说，这花了不得，她还是一种良药，有清热解毒、消肿止痛、祛风除湿等功效。

大伙这般说着，让我觉得这山野中的灯台莲命贱，命更硬，更加敬佩。

洛塔，我早就听说过。洛塔人“下天坑、堵阴河、造梯田”的英雄事迹，我也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亲临感受。我是个英雄主义情结很重的人，它像一只船桨，时时震荡着我的心。洛塔吸引我的，除了奇崛的石林，更有人民气壮山河、战天斗地的一腔热血与一番壮举，我真想一睹为快。

在来时的路上，我已感受到坚韧伟岸的洛塔精神。上山公路大都从百丈悬崖穿过，拐了一弯又一弯。地势特高，加之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千百年来，缺水是洛塔人民的生存困境，更是他们的穷困根源。

但洛塔人民从不认命、不服输，敢于与自然抗争。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精神，就像这洛塔界的灯台莲，无论土地多么贫瘠，受过多少磨难，即使在没有一滴水的石罅中，也要向上生长，吐绿、开花、结果。她们是洛塔人民不屈的象征。

在洛塔精神陈列馆，我们读懂了洛塔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大无畏精神。

为堵住阴河，洛塔“活愚公”彭美胜，与洛塔的汉子们，爬着软梯下到80多米深的天坑，凿、锤、撬、挑、抬、扛，几年如一日。更令人震惊的是，彭美胜竟超越人类极限，一人在天坑吃住劳作长达5年。天坑里没有阳光，潮湿，易患风湿。他抽掉衣上棉絮，续成灯芯。在微弱孤清的灯光下劳作，坚持不下“火线”。唯有天坑壁上向阳而生的灯台莲，像一道光，温暖着他。思念家人时，他默默地望着她，她也深情地低眉俯瞰。此时，她是他慈爱的爹娘，亦是温情的妻子和儿女。他被碎石砸伤，于是扯上几叶灯台莲，用手搓出药汁，敷在伤口上。她如天山灵芝，他的伤口不久结了痂。接着，又拼死干起来。

灯台莲，用它碧绿的心，灿红的果，为他，为堵阴河的汉子们疗伤、驱痛，陪伴流年。

堵阴河，水泥沙子必不可少。于是，区里组织了铁姑娘队。她们顶起半边天。从洛塔界到山下的召市集镇，无一寸公路，只有30多里的陡峭山径。铁姑娘们唱着歌，甩着麻花辫，从晨光里下山，一回回，一背背，风里来，雨里去。天黑了，还在山中跋涉。口渴了，杆起背篓，拧开系在腰间的冷水壶，“咕咚咕咚”猛喝几口，用衣袖擦拭额头的汗水，继续负重攀爬。篾条扎进肉里，锥心般疼痛。但她们咬着牙，不喊疼，随手扯上几叶灯台莲，与汉子们一样，手里几搓，肩上几敷，又艰难前行。一个个铁姑娘，一棵棵灯台莲，精神抖擞，豪情万丈。这一背，就背来了5万多斤河沙和2万多斤水泥。

一路风雨，一路跋涉。铁姑娘们却没有怨、没有哭。晨光熹微的早晨，颗颗露珠滚落叶间，那是陪伴她们的灯台莲流下的眼泪。

战天斗地，多少回日月星辰，多少番凄风苦雨，多少次莲开莲谢，一干就是七年。

七年里，洛塔人民与深沟洞穴共情，与大山灯台莲齐舞。先后完成荆家寨、灵洞、蟒蛇洞等天坑地的填埋与凿渠。兴修水利工程120多处，凿渠260多里，新开梯田4000多亩。洛塔人民始终以莲为心，以洛塔界为纸，攥着钢钎大锤，挥毫一幅气贯长虹的人间丹青水墨长卷。

那段浩浩荡荡的壮丽岁月，一张张老旧照片可以作证，一条条清清水渠可以作证。同样，一棵棵饱经风雨的灯台莲也可以作证。

在灵洞时，年轻的洛塔乡干部立在一棵青葱的灯台莲旁，深情地对我们说，洛塔界的人心，就是这灯台莲，太朴实，太了不起了。20世纪60年代，洛塔人刚从艰难困苦中缓过气来，但在国家需要时，宁可揉碎自己，也要把一颗丹心毫无保留地献出来。下天坑、堵阴河、造梯田，到了上交爱国粮时，家家不分老幼，欢天喜地，全体出动。挑的挑，驮的驮，抬的抬，翻山越岭，艰难跋涉，把一背背一篓篓沉甸甸的稻谷、玉米、大豆和高粱，无偿上交国家。哪怕自家所剩无几，也要全力支持国家。那些年，洛塔上交粮连续多年位列全县前茅。

“老一辈人的吃苦奉献精神，永远是我们的精神财富，值得我们珍惜、发扬！”这位年轻的乡干部动情地说，“由于受自然交通条件等因素影响，洛塔落后了。幸好，洛塔还有一片石林，希望老师们多为我们宣传，多为我们鼓劲，多为我们出好点子。我们有信心把洛塔加快建设好……”

听着听着，我平静的心起了波澜。

莲心大爱，我深信能够茁壮灯台莲的土地，尽管它山高、坡陡、贫瘠，也能茁壮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