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力
1998年,我33岁,母亲53岁。那时,母亲在一个单位管后勤,而我在一家基层媒体当记者。
一个周末,我回家吃饭,看见母亲戴着老花镜,趴在桌上专注地写着什么,神情庄重。凑近一看,竟是入党申请书。我很意外——母亲不年轻了,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记得此前和母亲聊起入党时,她曾说:“一个女人相夫教子,做好贤妻慈母,就是这辈子最了不起的事。”可如今,她却要重新定义自己的人生。
母亲放下笔,认真地问我:“还记得单位里的红军爷爷吗?”我当然记得。他总是一脸严肃,一套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是他的标配。每逢国庆节,红军爷爷就会给职工作报告,讲起爬雪山、过草地的往事。有一年,他正讲着,两个小年轻在台下窃窃私语,被他不留情面地臭骂。骂完,他指着自己有些痉挛的脸说:“你们都怕我,嫌我没有好脸色。可你们知道为什么吗?长征时,一个战友为掩护我扑在我身上,用命换了我的命,弹片伤了我脸上的神经,让我从此失去了笑容……”
我还见过他对子女那般严厉。小时候,我们总爱往红军爷爷家跑,因为他常拿出那个年代稀罕的糖果招待我们,那时的他和蔼可亲。但有一次,我撞见他抄起黄荆条子抽打比他还高一头的儿子。后来才知道,叔叔在工厂做铣工,因材料方便,偶尔帮人做私活,被红军爷爷发现了。叔叔辩解:“你不是要我入党吗?我不答应他们,他们能投我票吗?”红军爷爷气得浑身发抖,边打边骂:“入党是要你追求进步,不是靠耍手腕追名逐利!当年我们爬雪山过草地,赶走小日本,靠的是敢于牺牲、勇于奉献,靠的是脚踏实地、坚守信念!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你不能给我们丢脸!”从那时起,红军爷爷在我们心中的形象变得立体——他既严肃又慈祥,既普通又高大,看似不近人情,实则心藏大爱。
母亲捧着入党申请书,轻声说:“两个月前,红军爷爷走了,他把毕生积蓄全部献给了社会,没给家人留任何东西,却给后人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他就是我心中的榜样。”那一刻,我第一次觉得母亲不再普通,一个人因为有了精神力量的追求而变得让人仰望。母亲还和我打赌,让我也积极争取入党,来一场坚持信仰的比赛,看谁早日圆梦。
那一年,全国多地遭遇大洪灾。母亲所在山沟沟的单位遭遇泥石流,她带头连续几天抢运物资,与百年未遇的灾难搏斗;我作为记者,也日夜坚守在抗洪一线,记录下一个个感人的救灾瞬间。母子俩虽身处不同战场,却在用各自的方式践行着对信仰的承诺。
2000年年底,我正式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我急忙赶回家,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母亲听罢热泪盈眶,一把抱住我说:“儿子,妈妈挺你!但妈妈也很骄傲——就在退休这一年,我也和你一样,成为了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母亲的眼泪里,有对我的骄傲,更有对自己坚守信仰的释然。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信仰的比赛”从来不是竞争,而是两代人在同一面党旗下,用不同的人生轨迹,写下了同样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