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晴 川

心中有惦念，做事易走神，惦念什么呢？乡下老家。

离开职场后决计学五柳先生归园田居，又怕人闲废了，便发狠做回农民，侍弄些瓜果菜蔬花花草草。这不，回城办事才离开几日呀，两缸睡莲已浑出异味，缸壁上还爬了缕缕苔丝，像是春风偷绣的暗纹。莲叶也蔫耷耷的，有卷有枯，似孩子遭厌嫌受了委屈。这缸里春水原是蓄给它们滋养生息的，嘴里的糖果被人抢，任谁都生气。

花田也该出苗了吧？小心揭起覆膜一角，把头探进去，青碧的嫩芽已有寸许，青面首细长腿，齐展展立着，似一群踮脚张望的小童，忍不住伸手摸摸，心里又怜又喜：终于有自己的花可看了。院外这块长条地先前交由堂嫂打理，我接管后撒了生菜、苋菜、茼蒿、茉菜、韭菜种……也都挤出了星星绿痕，歪歪扭扭的，及时水淋算是安抚，它们长长舒了口气，知道主人的好了，把身子一挺开始攒力生长。

乡村夜晚永远欢喜不够，尤其暮春时节突然听到如潮水漫涨的蛙声。其实蛙声并不是突然而起的，开始是东边池塘传出三两下试音，咯，咯，呱，呱，不疾不徐的，西边田垄便跟着应和，咯咯，呱呱，由点而线，蔓延成片，呱呱呱，咯咯咯，此起彼伏，一浪推一浪，终至成就一场盛大交响。这些歌者隐在夜色中，用喉咙里的星辰把黑暗擦亮，把田野揉抚得纯粹安详。春树影影绰绰，森森然让人心悸，我咳嗽几声壮壮胆，孤身迈向黑暗深处。春蛙警觉，脚近声歇，人走又在更远处重起锣鼓。想与这些虎踞池中的歌者靠近，还得树荫之下养足精神。

黎明前的这场细雨将雪塘濯洗得清新又脱俗，便想起那对黑水鸡来。白尾黑身，黄喙红颊，细脚伶仃的水中绅士，让人一见难忘。我料想它们亦应如是，于是早早赶去看它们，却只见到其中一只。它朝我瞥一眼，返身游进了蒿草窠。以为鲁莽吓着它了，正懊恼时它却又游了出来，脖子似装了弹簧，一伸一缩向南去。我看到了另一只，它们一前一后，悠然游远又游近，还不时地啄啄对方的翎羽。记得半月前初见时，这对鸟夫妻慌张得一个猛子，把整塘的春色撞翻天，如今毫不避讳撒狗粮，偶尔还立身振翅，冲我挑衅摆造型，这是宣示自己塘主的身份了。

春意愈发地浓郁起来。塘围蒹葭苍苍已及膝，丛丛菖蒲似碧剑指天，荇藻里的鱼儿唼喋有声……一切都那样勃发盎然。一只黑水鸡已钻进蒿草丛好久，另一只还在外围来回逡巡。都不用猜，那里一定隐藏着它们幸福的家——无需多日，就能听见软柔的“啾啾”声啄破春壳来到人间了。乡村的春天有太多这样的小生灵在秘密生长，只等我某日推开绿色门扉，赠我一个猝不及防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