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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7月05日

童年的饥饿叙事

杨秀建

儿时,饥饿如同一头贪婪的怪兽,无情地啃噬着我的肉体与心灵。寻找食物成了我童年生活的主旋律,那些为填饱肚子而绞尽脑汁的日子,深深烙印在记忆深处。

那时,我只要一有机会,便发疯般地往外面跑。无论是树上结的,地上长的,还是土里生的,我都视若佳肴美食。上课时,尽管身在教室,心却早已飞向了山野,盼着早点打放学铃,好上山寻些能慰藉辘辘饥肠的食物。有次饿得头晕心慌浑身没劲,心存侥幸吃了几个烂红薯种,结果腹痛腹泻,难受得在堂屋打滚呻吟。幸亏隔壁老奶奶及时发现,赶忙将我背到乡卫生院,才躲过一劫。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饥饿的驱使下,我常常顾不得礼义廉耻。当野外难以找到充饥之物,我便打起了人家地里瓜果蔬菜的主意。放学路上偷摘地里的瓜果,连手指大的“黄瓜孙”都不放过。放牛割猪草时顺走别人家的玉米、红薯、萝卜,甚至深夜我悄悄溜出家门,爬到邻居家屋后的李子树上摘李子吃。不料响声惊动了主人,把我堵在树上抓了个现行。父亲知道后勃然大怒,拿起棍子一顿暴打。如今回想起儿时这些小偷小摸的行为,我惊讶于饥饿竟能如此扭曲人性。

逢年过节,家里藏着的几包用黄草纸和两指宽的红纸条封包好的兰花根、“扣子糖(糖球儿)”、“狗屎糖(雪枣)”等几种少得可怜的糖点,成了我心心念念的宝贝。并不是母亲小气舍不得给我们吃,而是要留着走亲戚用,家里根本拿不出余钱剩粮购买礼品。母亲想尽办法藏好糖,以防家里“小馋猫”偷吃,但不管母亲如何不断变换藏糖果的地点,我都能如愿找到。饥饿使得我拥有了猎犬般灵敏的鼻子,对糖果的气味特别敏感。每次撕开包装纸上一个小口子小心取出糖的瞬间,早已将先前挨骂挨打的惨痛教训忘得一干二净,满心只想着糖果的香甜。

吃饭时狼吞虎咽的习惯,也是那段饥饿岁月留下的印记。一家九口人,每餐煮的饭少得根本不够吃,而且大都还是这样那样的杂粮饭。吃饭时,我一边大口扒拉着饭菜,一边紧盯着锅里装过一轮后所剩无几的饭,因为吃得快才有机会装上第二个一碗半碗的饭。父母和姐姐们故意慢慢地吃,每顿勉强吃个半饱就忍口放下碗筷。两个妹妹吃饭速度慢,常常被我抢先一步把锅里剩下的饭盛走,于是她们端着空碗围着父母哭闹嚷嚷没吃饱。父母除了耐心安慰妹妹,或者勒令我匀出点饭给妹妹,大多时候都是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

家里来了贵客,父母会挑下高挂堂屋火塘梁上的半截长霉腊肉,或者打三两个用以换取油盐钱的鸡蛋。即便饭前父母再三告诫:菜是招待客人的,可别乱伸筷子!但我总是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假装不看父母严厉制止的眼神,抢抓千载难逢的机会,低着头不时将筷子伸向难得一吃的腊肉炖豆腐或青椒炒蛋。至于客人走后那一顿训斥甚至打骂有多严重,我早已无暇思考和顾及。饥饿让我变得贪婪自私,甚至淡忘了亲情。

最让我愧疚的,是为了吃白米饭逃学去水库工地的事。偶尔听大人们说,修水库有硬白米饭吃,而且米饭里没有掺杂任何包谷、红薯、高粱、麦子等杂粮。白米饭的诱惑如同童年的小人书和滚铁环,时时诱使我付诸行动。一天,我和班上几位同学下午集体逃学,偷偷跑到十里开外的水库工地上。得知我上了水库大坝,疲惫不堪的父亲端着从食堂分来的一土钵子饭,一边严厉批评我不好好上学,一边心疼地倒出一半米饭给我,并反复叮嘱我吃完饭径直回家,不得在路上贪玩。后来才知道,当时修水库的大人每天两餐,每餐定量才四两米饭。那天父亲只吃了二两米饭,夜里还要加班加点地劳作,每每想起,心中满是悔恨。

所幸,包产到户后,粮仓渐满;改革开放让我们不仅能吃饱,更能吃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让生活蒸蒸日上。如今,饥饿已成为遥远的历史。这段经历,不仅是个人的苦难记忆,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它让我更加珍惜当下的幸福生活,也让我明白,国家的发展和进步,对每个普通人的生活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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