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振亮
城西宏发市场的瓜果蔬菜比城东、城南市场的都便宜实在。我住城中，左右逢源，迈开腿，划个圈，脚还没走发热，就能听到市场里嘈杂的“嗡嗡”声、此起彼伏的买卖声，闹热得很。
我选择到宏发市场买菜，除了这里的冬瓜、黄瓜、茄子、辣椒、葱蒜、白菜、萝卜等蔬菜新鲜，沾着露水，且应季之外，更重要的是到这里卖菜的摊主不是“二道贩”。他们秤头足，蔬菜不泡水，吃起来让人放心。
来市场买菜的次数多了，与摆摊卖菜的渐渐脸熟起来。常在蔬菜行东头摆摊的一位老人，个头中等，下巴左边有颗长着几根胡须的肉痣，眼睛炯炯有神，脸色总泛着红润，见谁都送个笑脸：“来了，看看买些什么，都是露水菜！”
第一次问他大名，他大大咧咧地从竹箩筐里拿出一块巴掌大的子姜，诙谐幽默地说：“就姓它，叫发财，可我这辈子没发财，只发霉。”我听了捧腹大笑，心里暗想：“这老头，有意思，讲话真逗。”接着打趣他道:“你是姜子牙的姜，姜还是老的辣。你天天都在赚钱发财啦。”当时老人摊前的客人越聚越多，他没心事再跟我闲聊。
“菜摊姜”是我给他起的“雅号”。开始，他不以为然。我提醒他，365天进城卖菜，得像百年老店门楼一样有个名号，好让客户记着他的好，盼着他来卖菜。听我说得在理，叫得多了，他也就认了。
菜摊姜卖菜很守时，每天都赶早。天幕还没完全拉开，他就拖着一部自制小板车，载上几个装满蔬菜的箩筐，急匆匆地往城里赶。城郊菜农进城卖菜的人多，不早点进城，就抢不到摊位。我是他的“常客”，每天上班前都会赶到他的菜摊前，购买一天所需的蔬菜。见我到来，他不管手头多忙，都会直起身，笑着问我：“来了，看看今天要点什么？”听着就让人心里暖暖的。
跟菜摊姜做生意，我从来不问价，也不看秤。说实话，我不过是拿薪资过日子的普通人，能省则省，从没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可自从认识菜摊姜的第一天起，我就打心底相信他不是那种耍心眼、坑蒙拐骗的人，他是个本分实在的人。
长时间进城卖菜，难免会遇到磕磕碰碰的事。有个星期六早上，我赖床起晚了，等赶到菜市场时，好多菜摊摊主都准备收摊回家了。我在市场里左一圈右一圈寻找，就是没见到菜摊姜的影子。等我快要离开时，菜摊姜喊着我的名字叫道：“小老弟呀，今天真是倒霉透顶了。刚进城时，不小心把一台小车的车皮刮伤了。车上又没留号码，估计是楼上人家的私家车，可天还没亮，又不好大声喊，怕影响别人睡觉，招人骂。我就在车边上等着。等赔了钱，别人的菜都早买完了。”听着菜摊姜无奈地讲述，我在心底为他竖起了大拇指。
至于菜摊姜的人品，我悄悄做了“摸底”。他是县城西郊成家湾人。这个村依山傍水，一条麻地河蜿蜒穿过田垌，村后山峦起伏，土质肥沃。村里人历来靠种菜卖菜谋生，出了好多种菜能手，他们种出来的菜又甜又嫩，又辣又香。菜农进城卖菜时，都会大声吆喝：“成家湾的菜，好吃又便宜，大家快来买喽！”而菜摊姜家的菜，更是成家湾的一大招牌。
菜摊姜进场卖菜已有好些年头。他除了种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还把村里几个举家外出办厂、血缘相近的侄子的田土都揽过来耕种，免得田土荒芜。菜摊姜种菜，与其他人不同，用的都是“老办法”。他家的田间地头，会按照亩数大小，选个适当位置，挖个几平方米大的土坑池，灌满水。等空闲时，进山里割些野烟叶、野艾枝、野山药，摘些红蔸草、狗牙菜、绿藤蔓之类容易沤成有机肥的植物，剁碎后倒进池中发酵沤肥。池子顶上还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茅草棚，既可供周边种菜的村民方便使用，又能保证肥质。沤好的土杂肥全部用来浇菜。菜摊姜常跟村里人讲：“要当个好菜农，就千万不能偷懒，人懒地就穷，地穷就喝西北风。”他家地里，从没用过碳酸肥、尿素、复合肥，长出来的蔬菜、瓜果特别香，特别甜，卖相也格外好。记得他曾跟我说过“底肥不足菜不长，追肥不够菜不旺”“韭菜一捧灰，秋收长成堆”之类的农事谚语。
跟他交往久了，我们无话不说。他告诉我，进城卖菜其实也不容易，他就愿意跟我们这些“吃公家饭，拿国家钱”的人做生意，心里踏实、舒畅。他最怕那些街边的中年妇女来买菜，她们左挑右选，好好的嫩菜，被她们翻来挑去，再好的卖相也没了。端午节那天早上，我刚到，只见菜摊姜正和一位穿着露肩纱衣、头发卷得像鸡窝的中年妇女争执。女的嫌他小气，不会做生意；他怪女的挑剔，买小菜像挑黄金似的。我看不下去，出面调解，旁边有人扯我衣襟，用眼神暗示说：那女人就住在市场边的楼上。我没在意，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公道话。
市场就是市井，充满了人间烟火，既有无限商机，也尽显百态人生。有天早饭后，我正在菜摊姜那儿挑选四季豆和青辣椒，一位瘦高个女人买了三斤辣椒，本应付七块五毛钱，可她丢下五块钱就要走。菜摊姜不干，跨过菜摊拦住女人说：“还差两块五。”女人脑袋一歪，瞪眼凶道：“你这人还懂不懂规矩，两块五毛钱，还啰里啰嗦的。”菜摊姜拽着女人“理论”半天，毫不退让。这时，一位穿着城管服装的女子走了过来，怪声怪气地问：“一个大男人拦住一个女人，多大点事啊？”菜摊姜听到这话，看都没看那女子一眼，就松开手，铁青着脸，悻悻地回到自己的摊位。事后我才知道，那位欠钱的妇女就住在宏发市场附近，听说她家有个弟弟也是穿城管制服的。
有段时间，不知为何，菜摊姜没来市场卖菜了。我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手机丢了似的，总盼着能再次见到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