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双
小时候,除了盼过年就是盼立春。因为立春之后,天会打雷下雨,雷雨过后,地米儿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企盼着,企盼着,轰隆隆——天空传来擂鼓般的雷声;哗啦啦,春雨从天而降,像顽皮的小精灵,嗒、嗒、嗒地敲打着窗棂。雨终于落下来了。聆听雨声:雨打琉璃瓦,雨拍树叶,雨敲窗棂,雨落衣襟……雨兴奋地、鼓足劲儿地下着,瓦槽的流水声、屋檐的滴水声、雨滴的撞击声交汇在一起,声声入耳。原来雨声如此动听,宛如乡间小曲,让人畅意舒展。我们小孩子听着雨声欢呼雀跃:“打雷了,下雨了,明天就能去捡地米儿了!”
第二天,村里的七八个小伙伴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各自提着竹篮出发了。那时,坪里的水渠沟边常有地米儿,我们沿着沟边边走边捡。可地米儿又小又少,我们瞪大眼睛像小鸡觅食,也捡不了多少。忽然有人提议:“到山里去捡吧,可能多些。”
我们来到山里,远远望见一座大水库。走到坝顶,草丛中密密麻麻全是地米儿,像谁打翻了豆豉缸,一窝窝滚得满地都是。大家高兴得跳起来,可俯下身才发现空欢喜一场:地米儿虽多,个儿却极小。青绿色的地米儿,有的像指甲盖,有的像豆豉,有的像野黑树莓,大的不过拇指大,小的形如米粒——这般纤细,一洗就跟水溜走了。
正在大家扫兴时,有个伙伴说:“听大人讲,地米儿爱长在湿润的地方,长青苔的岩石上尤其多。”我们四下张望,水库一侧的山上就是沙石坡。半信半疑地爬上去,只见沙石坡上长满柏树,石板、青苔、沙石间到处是地米儿,青绿色的、黄色的、茶褐色的,一大坨,一大坨,有的竟有小孩巴掌大。青绿的似多层木耳叠在一起,黄色的似透亮的琥珀,茶褐色的如糖画的糖皮。我们像找到了金矿,纷纷弯腰捡拾,有人边捡边喊:“发财了,发财了,回家就有地米儿炖腊肉吃了。”不多时,每个人的竹篮都装得满满的,欢天喜地回家了。
童年捡地米儿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它不仅充盈了我们的童年,更留下了舌尖上难忘的美味。这带着泥土气息的食材,藏着童年的欢乐,也有着独特的风味与讲究。
地米儿是湘西方言,也叫“地妹儿”,学名“地衣”。“地米儿”的“地”读阳声,“儿”发短平快的儿化音,念作“di-mer”,语调有点亲昵。湘西方言里它也叫“雷公屎”,传说是雷公屙的屎。《本草纲目》记载:“春夏生雨中,雨后即早采之,见日即不堪。”地米儿见水就发,雷雨后多生于环境洁净的土壤、岩石或树林中,有些树上也能见到。
捡回的地米儿要先浸泡、清洗,去除草渣、泥沙和根须,用开水焯一分钟,捞起沥干——这样能彻底去净残留泥沙,之后便可做菜:炒鸡蛋、做酸辣糊、炖腊肉等。其中,地米儿炖腊肉是特色菜,常用来招待贵客。
选本地土猪腊肉,半瘦半肥的,如有五花肉更好。切薄片后开水焯1分钟,捞起炒至肥肉出油七八分、瘦肉微变色,再加入姜丝、蒜片、干辣椒、花椒炒香,倒入地米儿和酱油翻炒,加适量水(没过食材即可)。猛火煮沸后转文火炖十分钟,撒上葱花,一道香气扑鼻的地米儿炖腊肉就成了。尝一口,汤香而味美,瘦肉红润紧实而不塞牙,肥肉肥糯而不油腻,地米儿柔软而不稀烂,是土家人最爱的滋味。
如今再尝地米儿炖腊肉,那滋味里藏着的,仍是那年雷雨后的欢呼与竹篮里的清香,还有童年时光里数不尽的简单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