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林
70后作家李浩去年9月在广西师范大学线上分享的主题是“要故事,更要思考”。恰好读到他最新出版的短篇小说集《自我、镜子与图书馆》,当中所选的《飞过上空的天使》《父亲树》《自我、镜子与图书馆》《碎玻璃》《虚构:李一的三次往生》《二十九个飞翔故事》《我在海边等一本书》等十个短篇小说,着实印证了他的这句主题:“要故事,更要思考。”
近几年,李浩获评最多的是“先锋作家”,他的作品大多被定义为“先锋文学”。读了这本小说集后,我个人觉得不够准确,至少对这位作家的界定过于笼统。在这些小说里我惊讶于李浩的博学、涉猎广泛、高于常人的想象力以及对博尔赫斯或卡尔维诺等大师的解读能力。
李浩小说题材的别致,是其最大特点。譬如,《飞过上空的天使》完全是凭借想象力杜撰的一个预言性故事,故事细节里的夸张手法已然达到极致;《碎玻璃》中“胡老师”与“徐明同学”的纠纷故事,或许来自作者儿时的亲身经历;《虚构:李一的三次往生》更是将现实生活里的人和事重新捏合后,又进行了变形放大,甚至有魔幻色彩。“要知道,李一在活着的时候就是一根筋的人,而他的灵魂也是。”读来深感透彻的同时,人性本质的劣根性彰显无余;《父亲树》则是一个非常写实的故事,素材来自李浩的北方家乡;《自我、镜子与图书馆》实乃对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致敬之作,相当于以一个新视角阐释了博尔赫斯的一句话“我的心是一面镜子”……
因此,仅将李浩的作品简单定义为“先锋文学”,是不够全面的。他是一位对什么都非常好奇的人,尤其常被人们忽视的一些东西,他却能以极其夸张的叙述,产生强烈的荒唐效果,不乏“棒喝”般的醍醐灌顶。就像他本人谈到写作的目的,言及“对我们习焉不察的日常提出警告”。
我格外喜欢其中的《飞过上空的天使》。小说以“我们”被一个电业工人高空作业时的一声惊呼“啊,啊”吸引,奇异地看到天空上飞过一位天使开始,展开天马行空地夸张描写。基于此,惊动A城的社会各界,尤其各个媒体,其报道和不实夸张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甚至核物理专家一番分析,既显得言过其词,又显得荒诞无稽。“所有习惯胡说八道的人和报纸都没有否认这一点,它们只是在是否‘万里无云’上出现了分歧。”李浩很冷静地对大众的自作聪明进行着讽刺。小说结尾的一句话令人啼笑皆非:“其实是我的朋友、疯狂的发明家夏冈的发明之一……现在,我的这个朋友,住在A城最有名的那家疯人院里,他的记忆和才能已经完全丧失。”由此能联想到近些年来,人们对于天空异象、UFO现象等等,自以为是又自圆其说地宣扬和表达。这种社会问题,就是李浩说到的“习焉不察的日常”。而且我个人觉得,应该选择《飞过上空的天使》精彩段落入选初中语文课本,对于激发中学生的想象力和拓展作文思路大有益处。
《父亲树》的故事给了我很大慰藉感。小说里“我和我弟弟”在父亲年老去世后,按父亲遗愿,将父亲埋在了自家地里。渐渐地,父亲坟头长出一棵树,竟然带着父亲的面容。于是,“我和弟弟”与树对话聊天,树也认真回答着是或者不是。随着这棵树越长越大,父亲的面容也逐渐消失,对话聊天就变少了。但是,“我”快乐或痛苦时,依然愿意与树倾谈,来谋求安慰。这个故事让我想到我们逝去的亲人,以这样的方式拓展缅怀之情,确实耳目一新又能获得很大的慰藉。
在《自我、镜子与图书馆》中,图书馆馆长富内斯与管理员豪尔赫之间,其实是叔侄关系。而他们家族流传着亲人间反目、最后双目失明的劣根,叔叔富内斯痛恨这一切,认为分裂就是一切错误的源头。所以当豪尔赫找到永恒之书《巴别塔之梦》时,富内斯拒绝阅读。他的拒绝是一种警示,世界永无穷尽,所谓通天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这个故事道出了阿根廷文学大师博尔赫斯的家族局限性,同时又向大师表达着敬意,寓意深刻。世界的本质是相互撕裂又相互依存,故而东方的孔子和西方的亚里士多德不约而同选择了一条中庸之道。
李浩的这本小说集,委实令人明晰地感受到作者向我们习焉不察的日常提出警告的分量。如他所言:“随着科技的发展和管理的程序化,人越来越被各种各样的表格、各种各样的二维码、各种各样的卡片所替代……一旦我们缺乏了这些象征我们身份的东西,我们几乎变得寸步难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