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 勇

李梅下了好久的决心，她决定带王川去她的漩水潭。

假日里是闲长的，青春却觉得像夏日里的雪糕，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尝它的滋味，就滴滴答答地化开了。三伏天里，玛瑙河跟蝉声喧哗的树林子比，显得幽静而安逸。漩水潭是玛瑙河一个隐秘的天然浴场，是玛瑙河边女儿家专用的沐浴之地。

正午已过，太阳更加耀眼燠热。李梅牵着王川的手，一步一步向着漩水潭走去，很快，河岸上的树荫接纳了他们。这是一片红楸树林，沿河而生，树干高大，枝叶浓密，在河坎上暴露的古树根奇崛而富有生机，把所有红楸树从地下连成一片，真是一树成林。密匝匝的红楸树叶碧绿发亮，去年的蒴果籽已然落尽，只留下一些枯黄开裂的刺球还挂在树上。仔细一看，新生的花蕾又绽在了枝头，嫩黄嫩绿的，毫不起眼。再往上走二三十米，趟过湍急的流水，在绿树环抱之中有一个静水潭，就是漩水潭。

这个静水潭，看着静，其实不静。水潭像一口天锅，有水流从十二点钟方向流入，潭水满溢后，再从五点钟和九点钟方向两处流出，整个潭水就像一个磨盘轻轻地转动，好似有双无形的手打着太极，这也许就是漩水潭的来历了。李静把一件红衬衫搭在一棵柳枝上，这就是告诉后来者要止步了，这里有人了。水潭的旁边，有一块两人高的石头，好似一道屏风，李梅借它换好了泳衣，羞答答地走了出来，又缓步踏进水潭。“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绿豆似的水面泛起一道道漪轮，李梅像一叶绿荷开在水中央，洁白细腻的胳膊腿轻轻地搅着水，整个画面透着古风之美。

王川一条短裤，赤足踩在沙滩上，瞬间体味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柔和感觉，这感觉来自脚下细腻柔软的砂石，它可以在你的脚趾缝细细地滑动，而没有一点点硌脚，这手艺任你是最高明的洗脚师也难以企及。王川一边畅游起来，一边都觉得太过奢侈，这世上哪里还有比这更奢华的游泳池呀，这哪是用金钱能买得到的生态之美。漩水潭约三百平方米，周边有高大的麻柳，有密密匝匝的蓬竹，有挂满薜荔的柞木，把水潭严严实实围绕着，沙滩上的细草像兰又像蒲，一丛丛的，放置内衣内裤或者干脆坐在上面谈谈心，是再好不过的。潭面上有限的天空，有日光和云影徘徊，林间有如丸的鸟语滑落，置身其间，王川不知道羽化登仙的味道，却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他的心事，就像洒落在波光里的碎影，隐隐约约地向四周投射开去，忍不住地闪啊闪。李梅一头乌黑的长发半遮着羞俏的脸庞，扭身就把长发绾了一个道士髻，接着向潭水深处游去。王川可不是愣头青，起身就从后面追赶，双手轻快地划着水，眼看就要追上前面的美人鱼。李梅忽然将蛙泳改成了狗刨，双脚猛地嘭嘭嘭弹起水来，打破了漩水潭的平静，王川被溅起的水花袭击后睁不开眼睛，心中不甘失败，立即发动反击，撩起潭水就向李梅头上泼去，一时间，漩水潭水花飞溅，波涛汹涌，击打声和欢叫声飞出了密密的树林。

累了，也就静了。王川和李梅并排以半岛的形式斜躺在沙滩上，上半身在岸，双腿轻撩着水，胸腔里有一种青春的情愫起伏着。

“哎，梅子，我真的不想走了，就在这漩水潭做个小小的龙王！”

“这漩水潭是人家的好不，你想都别想！你有你的龙宫，你的龙宫在省城呢。”李梅翻了王川一眼。

“是的，你才是这漩水潭的女王，不过所有的王都难逃孤独。我王川一个小木匠，就是奉了上天的旨意，变成一尾鱼一粒虾游到玛瑙河来找你！”王川的声音里带着感激和期盼，忍不住把手伸向李梅，李梅的手迎过去，十指相扣，两个人连成了一个大写的“M”。

“梅子，你知道吗？在我心中，你和玛瑙河一样美，或者说玛瑙河和你一样美。我王川能重返校园，上大学，奔赴乡村振兴一线，都是因为你和这条河，是受了美的吸引和召唤。是你给了我一个梦，让我为梦想而坚持；是玛瑙河给了我力量和胸怀，让我不再是小我，而是在血与火的决战中，涅槃成一个不乏家国情怀的真男人！”说完，王川觉得手指被李梅抓得更紧了。是啊，除了在漩水潭，除了在李梅面前，一副热肠可向谁掏？正在这时，漩水潭下方传来一群小女孩的嬉笑声。李梅悄声地对王川说：“是我的学生来玩水了，你要规矩点。”那群孩子大概是发现了李梅挂在柳枝上的红衫，就知趣地止步了，索性在下面的流水里嬉戏起来。

“王川，你是大学老师，在省城工作，各项条件优越。我呢，一枚小学老师，在偏远的大山里教书。我承认，我大学毕业，你干木匠活那会儿，你仰视过、爱慕过，但是你没能把一个爱字说出口；如今，换过来，是我该仰视你了，我也不会轻易向你示爱，因为爱情从一开始，双方就需要一个可以平视的角度。这就像我们的教育原则，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这同样也是我的爱情观，现在，我明了你的心意，所以就需要更加努力，争取早日考研，和你站在同等的平台上谈情说爱、成家立业……”李梅说完，抬起头来，眼中流溢出深藏已久的真情与疼爱。

你这是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那是个青草芳菲，鲜花葳蕤的地方！

代我问候一个朋友，

她是我的挚爱。

请她为我做一件衬衫，

在那青草芳菲，鲜花葳蕤的地方！

不用针线，

她会成为我的挚爱。

请她为我找一块栖息地，

在那青草芳菲，鲜花葳蕤的地方！

坐落在悠长的海岸之间，

她会成为我的挚爱。

请她用镰刀去收割，

在那青草芳菲，鲜花葳蕤的地方！

编一束优雅的石楠花，

她会成为我的挚爱。

你这是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那是个青草芳菲，鲜花葳蕤的地方！

代我问候一个朋友，

她是我的挚爱。

李梅深情地用英文吟唱着《斯卡布罗集市》，王川轻声地和着，美妙的歌声从漩水潭升起，袅袅娜娜地穿过绿光的林子，把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和情感散发开来。下游的孩子们停止了嬉戏打闹，待到歌声下去，就齐声大喊：“李老师，杏老师！”

李梅轻盈地站起身，头戴着一顶薜荔枝叶编织的草帽，娉娉婷婷地从旋水潭向下游的孩子们走去。孩子们一片欢呼，把采来的凤仙花、木瑾花瓣捣成泥，拉着李梅老师，给她染红指甲。

王川像喝了甜酒，品尝了爱情微醺的味道。他躺倒在漩水潭柔软的沙滩上，沙滩上有一群蝴蝶正在聚会，密密匝匝，起起落落。它们翅膀的花纹初看整体相似，细辨却有雌雄之分。王川此时已经分不清蝴蝶中的山伯与英台，只感觉到它们的翅膀和身子一直在颤动，就像一团熊熊的火苗在燃烧。天空中飘着一絮白云，倒映在漩水潭的水面上，那一定是李梅托云儿和流水捎来的白亚麻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