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易

2025年8月4日，史学大家许倬云先生辞世，享年95岁。一生笔耕不辍的他，著作巨丰。他的书基本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纯学术性著作，如《西周史》《汉代农业》和《中国古代社会史论》，另一类则是面向大众的普及类读本，如《万古江河》《说中国》和《中国文化的精神》，以及国际视野下的《许倬云说美国》《历史大脉络》和《三千年文明大变局》等。他于去年出版的《长江小史》当属于第二类。

《长江小史》一书，以12个章节，近6万字以及40幅图片的篇幅，简明扼要讲述了中国第一大河长江的历史，包括长江文明起源与发展的脉络，沿江经济、文化、政治等变化与进步的过程。阅读这本书，读者不仅能够从地理学和历史学的角度了解长江及其长江流域的整体概况，更能够从文明史的角度，深刻领悟长江文明的形成及对中国与世界的意义。可以说，《长江小史》既是一条大河的历史图谱，也是奔涌不息的长江文明的深情赞歌。

1930年，许倬云出生于福建厦门，但由于老家在江苏无锡，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有很多在长江下游的生活经历。“一个是关于长江的记忆，一个是战争中难忘的恐惧，在我的生命中都很重要。自有记忆以来，它们占据了有关我在大陆生活回忆的相当大一部分。长江是我生命中与故国联系最密切的地方，也是我成长过程中最不安定的地方。”《长江小史》从作者的故乡所在地扬子江区域起笔，逆流而上追溯源头，娓娓道来一条河流的故事。

作者以史学家的宏观视野与个人情感交融的深情笔触，对长江文明进行了多维度、深层次的表述。长江流域肥沃的土壤、温和的气候、四通八达的水路，使这里经过2000多年的发展，在农业、蚕丝业、制造业和商业活动的交织下，成为中国最繁华发达的地区。与经济发展相辅相生的技术成就，如新石器时期河姆渡地区用于木楼制造的榫卯木构工艺，三星堆具有神秘色彩的铸造技术，始建于战国时期的都江堰水利工程，充分展现了长江智慧。而位于长江入海口的上海，自开埠以来，依托长江这一黄金水道，向中国内地输入现代教育、工业技术，成为中国近现代化的桥头堡和传播地。作者认为，长江流域是中国古代思想、文化和艺术的重要发源地，对中华文明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长江下游的庐山、黄山是山水画的灵感源泉，而三峡的险峻与洞庭湖的浩渺，则塑造了中国美学中的“诗意基因”。“兼容并蓄”的宽大胸襟，“天人合一”的生态哲学，“动态平衡”的运行法则，呈现了长江文明璀璨多姿的壮丽风貌。

作者把长江置于中华文明的整体框架之下，认为，“长江不是一条孤立的水脉，而是中华文明的‘第二脐带’，在黄河文明之外，孕育了另一重生机。”在作者的笔下，长江文明与黄河文明的关系，不是相互排斥而是互补共生。他在书中多次提到，当北方战乱频繁时，长江流域往往成为文明的避难所，中原文化与本土传统在这里交融，勃发出新的生机。这种文明的韧性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表现得尤为明显，当时大量北方士族南迁，带来的不仅是人口与技术，更促成了文化艺术的革新。中华文明之所以绵延不绝，正是在于有这样多元共生的文明根系，长江与黄河如同两条主动脉，共同滋养着民族的精神家园。

长江是许倬云一生割不断的情缘，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当一位一生都行走不便的人，带领我们走进长江这幅壮阔画卷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一种深切而真挚的家国情怀。“愿我梦中的长江，依然美好，永远抚养长江流域的国人。”他说，“愿大江入海时，中国正辉煌。”而他的《长江小史》，让我们听到了汪洋恣意的长江之歌，亦看见生命力旺盛的长江文明驰而不息、绵延万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