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海贝

小时候在镇上读书，先生姓张，身形瘦高，走路时背微微驼着，像是总在低头审视地上的文字。我们尊称他为“先生”，也有人在背后亲昵地唤他“张师傅”。那时年少懵懂，只觉得这两个称呼再平常不过，一个透着恭敬，一个饱含亲热。后来才明白，原来“先生”也好，“师傅”也罢，并非凭空而来，它们宛如从古书中生长出的枝叶，沾染着千年的文化露水，蕴藏着一代代人对师道的敬重。

“先生”一词，最初用于称呼年长者与有德之人。《孟子·滕文公下》记载：“宋牼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东汉经学家赵岐注解：“学士年长者，故谓之先生 。”可见，起初“先生”并非专指教书之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称呼逐渐专指讲学之人。在旧时的乡间，只要有人愿意开设蒙学、传授知识，无论是在祠堂、家塾，还是在村头树下摆上一张桌案授课，都配得上这一声“先生”。这个称呼不沾染官气，也不故作姿态，反而洋溢着温厚的人情味，仿佛在说：你是比我先知晓知识的人，我敬重你如同敬重父兄。

再看“师傅”一词，如今多在工匠行业使用，徒弟称呼师父，饱含着手艺传承的意味。但追溯其源头，它原本是“太师”“太傅”“少师”“少傅”的合称。这些人皆是帝王之师，肩负着教导太子读书明理、辅佐君主治理国家的重任。《礼记·内则》提到：“羁贯成童，不就师傅，父之罪也。”意思是孩子到了启蒙的年纪，如果不送去跟随师傅学习，那便是父亲的失职，足见对其重视程度。后来，这一称呼从宫廷流传至民间，凡是传授知识、解惑答疑的人，都可被称作“师傅”。

如今，“教授”是大学里的职称，听起来严肃、甚至有些刻板。但在宋代，它是实实在在的学官名。当时，国子监、太学中设有“教授”一职，负责掌管课程考试、讲解经义，职责明确。后来，民间私塾虽然没有这一官衔，但也渐渐用“教授”来尊称那些学问精深的先生。到了明清时期，就连乡间的饱学之士，也会被乡人尊敬地称为“某教授”。这一称呼从官府走向民间，从庙堂来到江湖，也逐渐多了几分温情。

还有“博士”“讲师”“助教”，这些如今在高校里按资历分级的头衔，其实在古代就已存在。汉代太学设立“博士”，专门掌管经学传授，地位尊崇。唐代国子监及太学、四门学等均设有“助教”，辅助博士教导学生，虽然职位较低，但责任重大。这些原本属于官制的名目，因为与教书育人紧密相关，久而久之，便成了教师的代称。如今我们听到“博士”一词，大多想到的是学位，却忘记了它最初不过是一位讲解经典的老先生。

至于“师父”一词，则更能体现师生间深厚的情谊。古语有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吕氏春秋》也说：“事师之犹事父也。”这并非简单的比喻，而是一种真实情感的投射。老师传授的不只是书本知识，更是做人的道理。他教你识字，也引导你明辨是非；他关心你的学业，也关注你的品德修养。所以学生称老师为“师父”，并非仅仅是一种礼节，而是真心将其当作自己的另一位父亲。

这些古代对教师的称谓，如今大多已不再频繁使用。我们现在统一称呼“老师”，简洁明了，却少了些许古韵与温情。然而，每当我走过校园，听到学生清脆地喊出“老师好”，那声音依旧能让我的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仿佛历经千年的称呼，虽然换了名字，但其中蕴含的对师者的敬重之心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