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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9月13日

釆 菱

方 荣 摄

朱小平

水,至柔至善;淤泥,绵软无声。但就在这温柔与绵软之间,却孕育出诸多坚硬的生命奇迹。菱角有棱有角,莲藕内敛藏香,芡实锋芒暗藏,它们为何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这一直是我心底的疑问。

在我的家乡洞庭湖区,莲花莲蓬大多都有主家,小孩子不能随意采摘;芡实像藏在水底的“刺猬”,令人不敢轻易触碰。唯有那遍布湖沟河渠的野菱角,仿佛是大自然特意为孩子们准备的免费“水果”,肆意生长,充满生机。

我曾无数次向水与泥发问:菱,究竟从何而来?

后来我才知道,两千多年前被誉为辞书之祖的《尔雅》中就记载有“蓤”,那就是柳叶科水生植物“菱”。洞庭湖区常见的菱,有家养的二角红菱,鲜艳夺目;还有野生的青菱,质朴自然。青菱又分为小巧玲珑的四角菱与稍大些的三角菱。

每年春水一暖,菱叶便悄然从水底探出脑袋。“心”形的绿叶稀疏有致,油亮光滑,到了五六月间,菱叶密密麻麻地铺满整个水面,星星点点的小白花零零碎碎地开着。此时,菱角还在叶片的掩护下悄悄从茎上长出来,那塘水有多深,就能牵挂出多长的茎。

夏季尾声,是菱角成熟的黄金时节。水乡的小丫头们采野菱时,虽不唱南朝《采菱曲》里清婉的“棹歌”,却有着诗词里“容与”的安闲从容。暑假一到,邻家小伙伴们相邀去采菱。大家挎着细篾密织的精巧竹篮,扛着绑有扁担挑钩的长篙,齐聚菱塘岸边。挽起裤管,踏入湖边浅水处,伸出长篙,将远处的菱叶轻轻钩拢。赤手翻开一蔸蔸菱叶,鲜嫩的青菱四仰八叉地露了出来。大家边摘边尝,说说笑笑,不争不抢,不慌不忙……

刚采下的嫩菱最清甜可口,隔夜就感觉涩结失了味道。老菱皮坚角硬,放入竹篮回家煮熟,又糯又粉,味如板栗,因此菱角又有“水栗子”之称。

不多时,我们的竹篮便被青菱填满。大人们对湖水总有诸多担忧,早早叮嘱我们不可潜入深水,务必一同出行、一同归来。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升起,小伙伴们满载而归,身影被拉得长长的,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与满足。

菱角的生长是分批分层的,一茬接着一茬,如同浮萍般顽强。即便上次钩断脱根的茎,只要叶团还在水中,隔几天便又会长出新菱,静静等待着小丫头们再次施展巧手采撷。不必担心错过,那些未及时采摘的老菱,会自行蒂断沉入水底,来年依旧会破土而出,水灵灵地生长。菱角似乎比人更能经受住岁月的考验,见证着季节的轮回。

九月开学季,青菱渐渐落寞,红菱却从硕大的红茎上崭露头角,翘起诱人的角,勾动着我们的味蕾。红菱塘是隔壁村林姓人家承包自种的,他家养了一条肥壮的黑土狗,时刻陪着林家驼背老头守塘。上下学路上,我们与黑狗渐渐混熟。下午放学,只要避开林家老头的视线,便把书包往塘岸草坡上一扔,撸起袖子裤脚就下水偷摘。起初,只是吃几个便上岸,倒也平安无事。后来胆子大了,贪心也起了,吃了还想兜着走。我们机智地扯下脖子上的红领巾,打成包来装红菱。可当我们抱着满包红菱爬上岸时,却发现书包不见了。原来中了林家老头的“埋伏”。晚上,大人们赔着笑脸、带着香烟去林家老头那里“赎回”书包。第二天上学,我们几个小屁股疼得坐都坐不下,心里还忐忑不安。脖子下那条被菱角水浸染得洗不掉污渍的红领巾,更是被老师点名厉声斥责:“还少先队员呢?偷人家责任塘里的红菱,脸红不?”

我们被罚站在操场的旗杆下,烈日晒得满头大汗,心里懊悔不已,当时怎么就没想到派个人放哨站岗呢?偷食的刺激与惊险过后,留给我们的是深刻的反思。往后虽不再偷菱,但路过林家红菱塘时,还是忍不住朝水中长势旺盛的红菱砸小石头,以此发泄对林家老头告密的怨恨。石头落入水中,溅起圈圈涟漪,可很快,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时光如流水般一晃而过,当年的小丫头们都已步入中年。如今再回故乡,曾经的野菱湖沟已变成小县城的街道。街头偶遇卖菱的老妪,我索性买上几斤,试图找回当年的味道。可那日渐麻木的舌头,却怎么也尝不出儿时的那份惬意。

今夜,月光如水,我宅在异乡的窗口,遥望楚北的水乡,思念如潮水般涌来却无处投递。唯有对着月光,一遍又一遍地吟唱大唐老崔的《小长干曲》:“月暗送湖风,相寻路不通。菱歌唱不彻,知在此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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