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灵芝

土生万物由来远，地载群伦自古尊。

在历史的长河中，土地喂养了人们，是衣食之源，更是人们生与死、苦与乐、敬与畏的精神图腾。

根据人民文学奖获奖作品、作家赵德发的长篇小说《缱绻与决绝》改编的农村题材年代大剧《生万物》从历史深处走来，以七十年的时间跨度，展现了在鲁南这片土地之上，最本真的农民用生命书写的中国古老乡村和土地的历史，表达了农民与土地之间从“缱绻”到“决绝”的感情流变。

一

在沂蒙山天牛庙村，土地是命根子。

地主宁学祥要地不要人。他拥有继承的五百亩土地，还通过代管的手段骗取了封四、铁头这些村民的土地，将土地扩充到七百亩。

离了地，人就成了浮萍。封四像浮萍一样飘荡成觅汉，最终变成了屠村的马子。他带人攻破围子，里应外合，要活捉宁学祥，榨干他所有的财富，以解他对宁学祥的恨和将他尊严踩在脚下的村庄的恨。

莎士比亚说：“欲望犹如炭火，必须使它冷却，否则，那烈火会把心灵烧焦。”宁学祥和封四这一场看似普通的土地交易，引燃了熊熊大火，将宁学祥最不愿失去的人再次推入深渊，使封四罪恶的一生戛然而止，最终将吞噬天牛庙村。

对待土地，宁学祥是偏执的；而封二，则是敬仰的。他捧起费左氏租给他的地里的土时曾感叹“俺能让它流出油，香啊”，并将土“奉在鼻息间，如嗅神圣的粮食。”村民在封二带领下焚香祈福，将羽毛放入竹筒试春气。仪式中的集体欢呼与虔诚跪拜是对土地深切的依恋。就算是死，他的身心也要飞向辽阔而诗意盎然的麦田，揪下一束麦穗，细细搓弄、闻香、咀嚼……

二

大地一样的女人，是广阔混茫的。

宁绣绣是地主家的大小姐，从小在蜜罐子里泡大的，有着青梅竹马的恋人。命运却在她出嫁时给了她致命一击，她被马子抢进了土匪窝，父亲宁学祥舍不得卖地出赎金，让她的妹妹宁苏苏替嫁给了费文典。

不认命的她，在佃户封大脚舍命相助下，顶着风雪奔回了家。得知父亲的行为后她满怀悲愤。她赶奔费家，费左氏拒绝了这个在土匪窝过夜的女人。失去爱人的绝境下，宁绣绣感念封大脚的救命之恩，嫁给了家徒四壁的封大脚，并与父亲断绝了关系，开始了含血带泪又坚韧如草的人生。

“地能生万物，人也能绝地重生，只要心不死，手不懒，日子就能生出花来。”宁绣绣学生火、种地、种草药，投身抗日救亡运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日子过成了花。

天真烂漫的苏苏，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还没开始，就沦为费左氏要为费家开枝散叶的工具人，而费文典面对她不是跑就是躲。就在她被绑匪掠走之际，郭龟腰舍命相救。一潭死水的心里终于照进了阳光，却在欲离开封家之际，被费左氏一碗毒粥毒害。

这个费左氏是加害者。她拿起了刀刃，刺向了和她一样的宁苏苏。可她，也是被命运拖进深渊的牺牲者。苏苏的人生可以从头再来，而她却守了一辈子寡，一生都在封建礼教的泥沼中苦苦挣扎，强烈的挫败感和嫉妒心把她推向深渊。

大脚娘是苦难中微弱却温暖的光亮。她温柔、良善、勤劳、朴实，将宁绣绣当成亲女儿照料，并将这份母性力量传承给了绣绣，形成了这片土地之上的动力源泉。

三

缱绻的背面，是决绝，是人在命运面前的顽强抗争。

当宁绣绣从待价而沽的闺女变成折损家产的负累时，村民们纷纷劝说宁学祥：“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可他，在土地与血缘的天平间，完成了保全土地舍弃亲情这样一场匪夷所思的交易。

“从今往后，宁家没有我这个女儿。”当绣绣咬牙说出三个誓言与父亲决裂时，就是女性觉醒时。后来，她保护弱小，退匪救村，开仓放粮，收养孤儿，这既是土地的反哺，也是自我的拔节。

金灿灿的麦田丰收后是留给日寇做补给还是放天火烧了？日军入侵、家国危难之际，一场关于粮食与民族气节的抉择，残酷地摆在了天牛庙村村民面前。

粮食就是根基，就是世代相传的血脉。对以土地为生的村民来说，万分难舍。但是，把粮食留给侵略者，这是无法原谅的罪过，万万不能。

痛定思痛下，在宁绣绣和封大脚的带领下，村民面向麦田，磕了三个响头，是告别，也是告慰。然后，挥动镰刀，将成熟的麦穗抢收入仓。当收藏好最后一捆麦子后，他们颤抖着举起火把，燃起了麦子，火光映红了乡亲们饱经风霜的面庞，照亮了胜利的黎明。

宁学祥没有选择袖手旁观，而是毅然决然地和女儿一起烧毁麦田，抵抗敌人，并开仓用自家的粮食换取了村民的平安。抗战结束后，他还心甘情愿地捐出了自己几百亩土地分给村民，以与土地决绝的方式完成了自我救赎。

愿五谷丰登，天下太平。这是剧中宁绣绣与封大脚对和平富足生活的朴素期盼，也是作品对土地、民生与家国情怀的深刻表达。时光流转，人与土地的故事依旧在上演：土地之下，气流涌动，滋养万物；土地之上，春种秋收，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