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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0月09日

火塘往事

火塘·乡愁 余光龙 摄

傅海清

关于火塘的记忆,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然浮现。无论走多远,凤凰县老家那栋木房子,还有邻村岳父母家木屋里,那方嵌在堂屋中央或偏房的火塘,连同围坐的人、说过的话、升腾的烟火,都深深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当年我家盖木房的场景,至今清晰如昨。建房的屋柱、横梁是从自家坡上砍的,唯独主梁是按老规矩“偷”的——这不是真的偷东西,而是邻里间心照不宣的习俗,老辈们说这样日子才能兴旺。村里的木匠宝叔是建房高手,他手中的墨斗线一弹,笔直的印子便刻在木头上;斧子一上一下,木屑飞溅,刨子推过,原木上细腻的纹络就露了出来。那些凿好榫卯的木构件,凹的地方对着凸的地方,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几十个人拽着粗绳子,喊着号子,笨重的木架便稳稳立了起来,经得住大山的风吹雨打。宝叔把“偷”来的梁木架在堂屋临时木架上,嘴里念叨着吉祥话,用斧子在梁木中间刨出细槽。父亲赶紧举着竹筛在底下接,说是“财气不掉”。接着,父亲递过几枚硬币,宝叔一一塞进槽缝,再用红布仔细裹紧。屋顶早有两个年轻人搭了木梯爬上去,放下绳子。下面的人将绳子捆住梁木两头,宝叔边爬梯子边唱上梁词,鞭炮声一响,梁木缓缓归位。大哥二哥紧跟着爬上去,坐在梁的两端,从竹篮里往下扔糍粑——院子里的人有的举着衣襟接,有的端着簸箕接,有时糍粑掉在地上,大家抢得不亦乐乎。

房架立好后,砌墙用的土砖得自己动手做。父亲那段时间一直在田里忙碌,牵着牛把泥地踩得均匀又结实。等泥巴不软不硬时,父亲便拿出一个木框子,然后用铁耙铲起泥巴往里面填,填得满满的,再用木板把泥巴压实,轻轻抽出木框,一块方方正正的泥坯就做成了。如此反复做,泥坯晒干变硬便是土砖。这些带着泥土味道的土砖,将房子围得严严实实的,冬天住在里面,比砖石房还暖和。

温暖而清晰的还有那些与火塘相关的往事。火塘是父亲在堂屋中央挖的四方土坑,周围用石头垒得牢牢的。他总说:“火塘是四四方方一丘田,天天在家里走冒(不)远。”这“田”的用处可多了:天冷了,烧起柴火,一家人围坐着烤手;腊月里,火塘上方挂起腊肉、豆腐,烟火慢慢熏烤着,香味飘得老远;饿了,火塘边烤糍粑再方便不过了,不一会儿糍粑就烤得胀鼓鼓的,既好看又好吃。当然,平时在火塘上架上一口铁锅煮饭炒菜,或往火边放个红薯,都是再实在不过的美味。火塘边偶尔烟多,我们小孩不想被烟呛到,就学着父母教的童谣念:“烟子烟,莫烟我,我是天上梅花朵,猪劈柴,狗烧火,猫儿洗脸笑死我。”逗得大人们发笑。

火塘边有难忘的故事会。夜晚,忙碌一天的奶奶,喜欢在火塘边煨一锅稀汤,任火苗照着她脸上的皱纹,然后不紧不慢地给我们讲“熊外婆”的故事。我们几个小孩听得又爱又怕,眼睛紧盯着奶奶,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情节。父亲则爱在火塘边给我们出谜语,或讲“两弟兄分家”的故事,教育我们要团结、谦让。

那时火塘就是家的“中心”。大人们围坐着说庄稼的长势,讲村里的新鲜事;小孩要么趴在小板凳上写作业,要么在旁边玩纸板,要么用棉线挑出各种花样。家里来了客人,也不用特意收拾,大家围着火塘而坐,把自家的草烟丝递来递去,说的都是心里话。

大年三十晚上,还有在火塘“烧旺火”的习俗。木柴在火塘里“毕毕剥剥”地燃烧,一家人围着火塘包饺子,其乐融融。就算日子再难,父母也会给我们几个发压岁钱,钱不多,但收到心里暖暖的。后来,三哥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过年时一家人便围坐在火塘边收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那份暖和而惬意的滋味,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舒心。

结婚后,我经常陪妻子回岳父家。岳父家也是木房子,只是火塘设在客厅旁边的小屋里。岳父是老党员、老村支书,总爱坐在火塘边,守着那台24英寸的黑白电视看新闻和革命战斗片。就是在这火塘边,他把一块手表递给我,说:“这块表送给你,看着时间做事方便些。”那份沉甸甸的心意,到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可惜的是,后来,木房子拆了,盖起了水泥砖楼房。前几年,岳父和岳母永远地离开了……

我的父亲走得比岳父母还早。母亲跟着在外地打工的哥嫂帮忙带孩子,没人打理老家的木房子,它便在风吹雨打中慢慢塌了,那方火塘,也被杂物埋了起来。再后来,二哥在原址上盖起了楼房,冬天取暖,要么用火盆,要么开电炉,确实干净多了,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现在我们住在凤凰县城里,冷了就开空调,偶尔打开75英寸的彩色电视,却再也没见过火塘。可我总想起父亲挖的那方火塘,想起火塘上的缕缕烟火和糍粑香,想起奶奶讲的故事、父亲出的谜语,还有岳父递来手表时的模样,以及大年三十晚上火塘边的欢声笑语。那些火塘边的日子,那些岁月里的亲情陪伴,一直温暖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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