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镝
又是一年中秋。桌上的手机忽然亮起,嗡嗡振动两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晚上七点,视频。”
屈指算来,这已是第五个未能归家的中秋。初时还满是愧疚,后来竟渐渐成了习惯。人在异乡,节日的滋味本就淡了许多——不过是日历上印的红字,超市里堆叠的月饼,以及朋友圈中刷屏的月亮。直到那年,父亲在电话里无意中提:“你妈昨晚梦到你回来了,在院子里找枣树呢。”我才蓦地惊觉,原来千里之外的牵挂,从未因距离减淡半分。
于是下决心教父母用智能手机。那年春节回家,我特地带回两部新手机,耐着性子教他们解锁、联网、视频。母亲学得认真,枯瘦的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比划;父亲却总显不耐烦,嘴上念叨“这么麻烦,不如打电话痛快”,可我知道,他是怕自己学不会,给我添乱。
教学过程中闹了不少笑话。母亲第一次发起视频,镜头对着天花板转了半晌,急得在那头直喊:“怎么看不见人脸呀?”父亲则常误按挂断键,对着黑屏自言自语好一会儿,才发现通话早已断了。但慢慢地,他们竟也熟练起来,后来甚至学会了给我发红包。
第一个视频中秋来得有些仓促。那晚我刚下班回家,泡面还没泡开,母亲的视频请求就跳了出来。接通瞬间,屏幕上先映出父亲的笑脸,接着母亲也挤进来,两人的脸贴得极近,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
“能看着不?清楚不?”母亲连声问,不等我答,就把镜头转向餐桌:“你看,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还有藕盒。”
父亲在旁插话:“月饼是豆沙的,你妈自己蒸的,比买的强多了。”说着竟真拿起一块,对着镜头晃了晃。那一刻,我望着屏幕里的热气,忽然觉得口中的泡面也有了滋味。
往后每年的中秋视频,成了我们家新的传统。父母总早早准备好,一到七点就准时发来邀请。镜头那端的餐桌日渐丰盛,父母的头发却也日渐花白。有一年,母亲特意把手机支在窗边,让月光也落进镜头里:“你看,家里的月亮比你们那边圆吧?”父亲在旁笑着拆台:“净胡说,月亮还能不一样?”
其实月亮本就一样,不一样的,是看月亮的心境。我在异乡潮湿的夜里,透过一方小小的屏幕,望着桌上摆着的爱吃的菜——虽只能看不能尝,可那热气仿佛能穿透屏幕,暖到心里来。
忽然想起汪曾祺先生的话:“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如今灯火依旧,人却隔了千里。但幸好,还有这方屏幕,让我们能在中秋夜“云团圆”。
通话结束时,母亲照例叮嘱:“照顾好自己,别太累。”父亲则补了句:“明年……尽量回来吧。”我点头应着,明知明年未必能成行,却还是说:“一定。”
放下手机,泡面早已凉透。我却不觉得饿,心里满当当的,都是千里之外的温情。窗外的风终于吹了起来,带着桂花的香气,好像穿过屏幕,一直飘到故乡的院子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