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渊
合上《明朝那些事儿》第七本的最后一卷,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结尾那段文字上:“我之所以写徐霞客,是想告诉你,所谓百年功名、千秋霸业、万古流芳,与一件事情相比,其实算不了什么。这件事情就是:用你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当年明月用数百万字铺陈了明朝三百年的风云变幻,从朱元璋的草莽崛起,到朱棣的靖难夺位,从张居正的锐意改革,到戚继光的抗倭伟业,从魏忠贤的权倾朝野,到崇祯的煤山自缢。他笔下的历史不是冰冷的史料堆积,而是一幅幅鲜活的生命图景。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无论建立了何等功业,最终都化为史书上几行墨迹。翻过那一页页记载着辉煌与落寞的纸张,忽然明白,这部书表面上写的是明朝的兴衰,本质上写的却是人在历史洪流中的各种活法。
朱元璋一生勤政,废丞相,设锦衣卫,试图建立一个永固的朱家王朝。他大概不会想到,不过二百余年后,他所创立的一切便在内忧外患中土崩瓦解。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力挽危局,身后却遭抄家之辱,十年心血几乎付诸东流。海瑞清贫刚直,一生恪守圣贤之道,成为道德楷模,却始终未能真正改变腐朽的官场生态。他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追逐着理想,或为权力,或为改革,或为气节,但最终都未能逃脱历史的无情翻页。
而徐霞客,这个没有功名傍身的布衣文人,却用双脚丈量了大半个中国,用三十余年的时光践行着“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的志向。他不求闻达,不慕荣利,只听从内心的召唤,与山川河流为伴。在历史的评价体系中,他远不及那些封侯拜相者显赫,但在生命本真的意义上,他却活出了最为饱满的形态。
当年明月在浩瀚史料中选择将徐霞客作为全书的收官之笔,这一安排颇具深意。它暗示着,那些被传统史书边缘化的小人物,那些曾不被主流价值认可的生活方式,恰恰可能蕴含着更本质的人生智慧。
我们总是被教育要追求成功,要建功立业,要青史留名。这种观念深植于我们的文化基因中,从“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到“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壮志豪情,无不在强化着外在成就的价值。人们为此焦虑,为此奔波,为此在社会的评价体系中不断调整自己的坐标。
但徐霞客式的活法提供了一种另类的可能:人生不必非要追求惊天动地,不必非要获得他人的认可,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并以自己的方式去实践它。这种活法不以外在的成败为标准,而以内心的充盈为尺度。当张居正的政治抱负随着万历皇帝的清算而烟消云散时,徐霞客的《徐霞客游记》却穿越时空,至今仍在向读者诉说着山川的壮美和行走的自由。
人生海海,不过尔尔。这句略带沧桑的感慨,道出了生命的短暂与渺小。在浩瀚的宇宙和漫长的历史面前,个体的存在确实如白驹过隙,如沧海一粟。所有的追逐与执着,最终都可能归于虚空。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应该消极无为,恰恰相反,认识到生命的有限性,反而能够让我们更加珍惜当下,更加清醒地选择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读《明朝那些事儿》,我们看到的不仅是王朝的兴衰更替,更是千百种不同的人生选择。当年明月没有明说哪种活法更值得推崇,但他通过徐霞客这个形象,给了读者一个温柔的暗示:在功名利禄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度过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
世间所有烟柳繁华、温柔富贵,都终是一场空。唯有那些遵循内心召唤的足迹,才会在时间的长河中留下不易磨灭的印记。这不是因为它改变了历史,而是因为它见证了生命的本真。
当人们不再被外在的标尺所束缚,能够坦然地说出“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无论这种生活是辉煌还是平凡,你我便已经找到人生的真谛。生命的意义,原来就藏在我们自己的选择里,等待我们去发现,去实践,去珍惜。
合上书,窗外的阳光正好。
我忽然想起徐霞客在旅途中遇到的一场雨,他没有躲,只是撑着伞继续走。或许人生就是这样,会有风雨,会有坎坷,但只要是走在自己喜欢的路上,就不怕任何雨打风吹。
毕竟,一蓑烟雨任平生,才是最好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