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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0月18日

偷 梨

王 茜

晚风拂过窗帘,小儿子忽地自枕上翻身坐起,嚷嚷着要听“托尼”的故事。我正茫然,婆婆已微笑走近,轻拍孙子的背,低语道:“是偷梨呀,小馋猫。”

于是,婆婆的童年故事便如月下清溪,淌过这个安静的夜晚。

饥荒年月里,婆婆和小伙伴们日日盯着公社那株梨树。那时的梨树像云朵变的,青果在枝头晃啊晃,晃得孩子们心尖发痒。某个蝉鸣聒噪的午后,几个赤脚的小影子溜进果园,谁知伙伴二狗子一脚踩进牛粪,“噗叽”一声,惊得他脱口喊:“我踩到屎啦!”这声如惊雷炸响,守园老头倏地现身——像从土里冒出来的土地公公,孩子们顿时如惊雀四散,慌不择路逃向三仓乡的朱坝河。

河边恰泊着只水泥小船,他们跳上去,慌乱撑着竹竿划开水波,摇摇晃晃漂向对岸的八一村。河面涟漪里,还浮着二狗子沾了牛粪的脚丫印。老头追至河边,只剩他对着空荡河面徒然挥手的身影——小船载着惊魂未定的“小贼”,把饥饿与朱坝村一同抛在水波后。

等梨子熟透,这群“小贼”又潜回梨园。一个伙伴像猴子般攀上树梢,摇晃着挂满金黄铃铛的“绿伞”,果实如雨点般坠落。偏偏这时,一只梨子从纷落中飞弹而出,“咚”地砸中老头的脑袋!老头本靠在树荫下打盹,冷不丁被砸得跳起来,活像踩了尾巴的老猫,抄起棍子就追。孩子们在田埂上玩命狂奔,怀里的梨子叮叮当当跳着踢踏舞,一路颠簸滚落。好不容易甩开老头,清点战利品时,每人手里竟只剩孤零零一个梨。

梨子还带着枝叶间的阳光暖意,他们哪顾得上洗擦,张口就咬。香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顺着嘴角往下淌,滋润着干渴的喉咙。三两口吞咽完毕,果肉顷刻消失,只剩小小的、光滑的梨核被攥在空荡的手心里,像在嘲笑他们依旧空瘪的肚腹。几人面面相觑,摊开手掌,梨核在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宛如几滴被大地遗忘的眼泪。

小儿子听完,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跳下床跑到桌边。他拿起自己吃剩的半个鸭梨,仔细啃净最后一点果肉,将梨核郑重地放进婆婆掌心:“奶奶,这个梨核给你,我们把它种成大梨树好不好?”婆婆愣了一瞬,眼角弯成月牙,手指轻轻拂过孩子柔嫩的脸颊。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漫过婆婆手上的梨核,又在小儿子的梦里洒下细碎金箔。梨核新润得像才滴落的清露,悄然吸吮着两代人间无声流淌的暖流。

原来最难忘的,从不在梨肉的香甜里,而在那些提心吊胆又闪闪发光的瞬间,在记忆里永远青翠的梨树下,在再也回不去的童年里。

时光长河奔涌向前,却总有些东西能溯流而上,将隔岸的悲欢悄然缝合。当它被童稚的温热重新焐暖,竟能从无言的核壳中,萌生出超越所有饥饿与丰饶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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