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瑛
起风的时候,总想起枫树坡。风穿过枝叶的声响里,藏着某种回归的密码——仿佛一个人走过的万水千山,最终都会凝结在某个熟悉的地标里,成为岁月刻在身上的清晰烙印。过德文就是这样的人,他的故事里有枫树坡的纹路,有田野上的光影,更有无数平凡生命在时代里奔涌的痕迹。
初识他时,便听闻他曾在株洲市芦淞区服装市场工作,当时驰骋商海的他,是怎样的意气风发?大概像田野上的阳光,热烈地铺展,让每一寸土地都长出希望吧!
后来,与他的深入结交,源于吾道读书协会,源于一个村庄的振兴计划。他曾在那里,和乡亲们一起唤醒沉睡的乡土。在龙凤庵,他写下风,写下雨,写下泥土的芬芳。如今临近退休的年纪——我们都懂,那是岁月沉淀后的从容,是人生新篇章的序曲。这样的人,该如何去写?我总觉得要慢慢靠近,像雨水浸润土地那样,一点点渗透进他的生命肌理。否则笔下的文字难免浅显,甚至带着莫名的悲戚,而我眼里的他,分明是饱经风霜后的豁达。
聚会上,他推着婴儿车,耐心喂养孙子的模样充满温情;而更多时候,我们围坐交谈,他像深潭般沉静,水面下却暗流涌动。记得那次温泉之旅,饭后散步时他健步如飞,我不经意用株洲方言赞叹:“他搞身体(注重锻炼)!”这句乡音逗乐了大家。他确实是“搞身体”的人——喜欢户外,在行走中总能找到灵感;坚持冬泳,在湘江里划动光阴,放钓人性。
《凡尘微光》出版时,诗集中的诗句总让我想起老风老师的箴言:“做一个有温度的人。”他说想以自己的微光温暖他人。这多像我们这群人——起伦、徐蓓、秦华、咏剑、倪春……在“半月谈”的文学群里,因内心的光芒而相聚。或许是某次倾心交谈,或许是某句直抵人心的诗,又或只是某个起风的午后,我们同时仰望的那片云。正如德文兄所言,我们像无数雨滴落在金色大地,各自闪烁,又汇成一片湿润的光亮。
在这个寂静的午后,翻开他的诗集,仿佛走进他真实的生活场域。地域的印记鲜明可辨——青龙湾的草木会说话,每片叶子都藏着他的遐思;故乡的轮廓在字里行间舒展,带着童年赤脚踩在泥土上的温度。他写岁月留痕,不是控诉而是温存抚触;记旅途风景,不止于描摹更重在偶遇的感动;就连生日祝福,也如冬日暖阳般恰到好处。那些光与影的交织,伞下心事,细碎温情,拼凑出一个立体的他——既有商海弄潮的豪情,又有俯拾生活琐碎的细腻。
一只脚光着,是他诗歌里的一辑标题,“赤脚”的意象也在诗中反复浮现,像一枚褪色的银杏叶,别在记忆的扉页。那是怎样的童年?是泥土漫过脚踝的沁凉,是阳光烘焙脊背的暖意,是被蚊虫叮咬后,红肿消退时的释然。我们不都如此吗?在城市和乡村里中往返,城市街道没有灵魂的居所,乡村又是回不去的故乡,生活的琐碎蜇出伤痕,痛过痒过,终将带着印记继续前行。白昼奔波、夜晚自省,我们在镜中照见自己,也照见更微小的存在,如一株倔强的草,一只踟蹰的虫。说到底,我们都在寻找那份温情,在生活的藩篱间,彼此照亮。
时光具有奇特的穿透力。像龙凤庵的风,年复一年地吹,将某些记忆模糊,却让某些细节愈发清晰。我们在岁月长河里打捞的,从来不是完整的故事,而是那些扑面而来的碎片——未及说出口的话语,仓促的拥抱,并肩看落日时的静默。这些碎片落进诗行,便成了挥之不去的情结,既是追忆,也是珍藏。
他说,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们习惯了相遇与别离,习惯了世间冷暖,却常常忽略人性的温度。但他的诗告诉我们:冷暖始终都在,如同光与影永恒相伴。他书写光明,是为暗处的人指引方向;记录黑暗,是为行者珍惜每一缕微光。
这本诗集虽是他的处女作,却已完整呈现了他的精神世界。我深信这不是终点,未来的岁月里,会有第二本、第三本诗集问世,而我们这些因光相聚的人,终将成为他诗中的意象——或许是青龙湾的一株草、枫树坡的一阵风,又或是那把小雨伞下的同行者。
就以他的《小雨伞》作结吧:“天空下着小雨/我想起你送我的那把小雨伞/走出窗外,我把它举过头顶/不去望天/不去望伞外的那片云彩/伞下的世界/我感觉小了很多,小得那么温暖、满足、自在。”
我的文字,他的诗,我们的时光,都如和风细雨,托举着那些微弱却执着的微光。这光里,有他,有我,有你,有我们——无数在尘世中认真生活的人,因彼此照耀,而温暖或懂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