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番 杨瑞宇

“高山砍柴柴钩柴，哥要从山那边来……”清晨五点的保靖，酉水河还浸在墨色里。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身影，扛着手机支架走到一处空地。他弯腰调整好支架角度，然后清了清嗓子，对着手机屏幕前的网友们轻声说：“老朋友们，今天唱首《高山砍柴》，听个新鲜。”随后，高亢清亮的苗歌响起，屏幕上就跳出熟悉的留言：“小石头早！刚下夜班，听你唱歌比喝咖啡提神。”

唱歌的人叫石靖航，网名“湘西歌手小石头”，此刻直播间里300多个观众不会知道，这山坳里飘出的歌声，竟成了他四年前从负债50万元爬起来的“梯子”。

一

1991年，石靖航出生在保靖县水田河镇中心村（原排塘村），一个藏在苗岭深处的山寨。村里的日子慢，清晨是鸟叫声混着苗歌，傍晚是炊烟裹着歌声飘向山谷，父亲农闲时总对着山谷哼苗调，有时还会拉着他一起唱。石靖航的音乐启蒙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那时候城里孩子玩游戏机，他却有个“专属话筒”：把稻田里的稻草捆成束，用红绳缠出握柄。放学后举着跑到房前屋后跟小伙伴“开演唱会”。风穿过崖壁，把他的声音吹得老远，回声荡回来时，他就当是观众在鼓掌。一次唱到天黑，妈妈举着手电筒来找他，看见他蹲在石头上，稻草话筒放在旁边，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

一次学校举办唱歌比赛，同学怂恿他报名，他选了首熟悉的歌曲参赛，没想到竟拿了名次。站在领奖台上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原来唱歌的自己能被这么多人认可。”

从那以后，他缠着父母要学声乐。200元一节课，对当时仅靠父亲固定工资的家庭来说，有些吃力。有天晚上，他躲在门后听到父母的对话，父亲说“只要儿子有兴趣就学，我多加点班没事”，母亲说“那我也找个活做做，再把攒的鸡蛋卖些，凑凑”。第二天清晨，母亲用手帕包着600元递给他，手上的茧子蹭得他手心发疼。

二

2013年，石靖航从西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毕业，揣着“把苗歌唱出去”的梦想回了湖南，可现实一上来就给了他一巴掌。开办艺术培训班，招了十几个孩子，其中留守儿童小龙每次听他唱苗歌都眼睛发亮。可半年后，奶奶带着小龙来退学费，说“家里供不起了”，他咬咬牙说“以后免费教你”，可培训班还是因生源太少，只撑了一年就关了门。

2019年，他注册了湘西靖航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想靠文化活动推介湘西特色。他凑了身上所有的积蓄，又陆续跟亲戚借了20万元、银行贷款30万元。跑遍了湘西各地，拉赞助、租场地、印宣传单、接活动，忙得连轴转。直到终于承接了一次广场大赛。活动当天，场地中挤满穿各色舞服的队伍，他站在舞台边，以为“好日子要来了”。可没等决赛办完，疫情突至，所有活动停办，赞助款要不回，场地租金还得付，公司入不敷出，债务一下压在他头上。

那段日子，石靖航把自己关在出租屋，不断传来的催债信息让他辗转难眠。

2021年，石靖航在永顺芙蓉镇景区找了份声乐演员的工作，休息时，他看见同事用手机直播，屏幕上满是点赞评论，心里突然冒念头：“我能不能直播唱歌？”

第一次直播选在芙蓉镇瀑布边，他紧张得手发抖，刚唱两句就忘词，站在那里满脸通红……正要关直播时，屏幕跳出留言：“小伙子别慌，听得就是这份实在，接着唱！”留言的网友叫“百方来财”，后来成了他直播间的“管理员”。

从那以后，他每天清晨五点直播，酉水河、苗寨古巷、十八洞村茶园、矮寨大桥观景台，湘西的山山水水都是他的“舞台”。一次在吕洞山直播，天突然下起了大雨，他躲在山里人家屋檐下，雨水滴在手机上，用衣角擦了擦继续唱。那天直播间观众从几百涨到一万多，有人留言：“听你唱歌，心里暖暖的。”

三

慢慢的，他的粉丝从零星个位数稳步涨到34万，直播间里开始频繁跳出新留言：“小石头，能帮着买些湘西特产吗？”这一问，让他瞬间想起寨里乡亲们的愁容——苗家阿婆的绣品堆在箱底，农家腊肉挂在房梁无人问津，家乡的好东西总困在深山里。

2023年，在母亲的带动下，他联合寨子10多户农户，搞起“1+N”养殖模式，养了1000多只土鸡土鸭，在寨子的小溪沟里放养。每天清晨，他扛着缠了胶带的手机支架钻进沟谷，把镜头对准鸡鸭啄食、嬉戏的场景，屏幕前响起溪水声和家禽的欢叫。靠着这份“原生态”，这批鸡鸭4个月就被网友全部定购一空，让农户们第一次尝到直播卖货的甜头。

后来，父亲的同学邀请他去保靖黄金茶加工厂直播。镜头下，从茶园采摘到嫩芽在茶农指尖翻飞，再到车间里的杀青、揉捻、烘干，他把茶叶从鲜叶变成干茶的全过程搬进直播间，还边拍边唱苗家茶歌，“茶山青，茶歌亮，黄金茶叶香满筐……”

2024年冬天，为了让苗家腊肉的风味被更多人熟知，他牵头集中6户乡亲，一次性宰杀8头土猪。镜头里，松枝熏得腊肉油光锃亮，他在一旁解说：“这火要慢，烟要匀，就像苗家人过日子，得细火慢熬才香。”

眼看着苗家阿妹阿香家的腊肉刚下炕，村里又有几百枚土鸡土鸭蛋出笼、上百斤野蜂蜜出桶，单靠自己直播根本忙不过来。他索性重组团队，签约了30多位有才艺的乡亲当主播：酒厂大哥直播酿酒时，他教对方唱苗家《劝酒歌》，让酒香混着歌声飘出屏幕；阿香卖腊肉，他帮着设计话术：“这腊肉用松枝熏的，吃着有柴火香，像山里人日子一样扎实。”

现在公司月流水突破50万元，阿妹再也不用愁腊肉卖不出去，村里的土鸡土鸭也供不应求，就连酒厂也突破了传统销路从线下走到了线上。村民龙香莲说：“小石头，现在我们散养的鸡鸭不愁卖了，收入更高了，谢谢你。”他鼻子发酸，突然明白：“唱歌不只是自己的梦想，还能帮别人过上好日子。”

四

今年夏天，石靖航有了新企划：把直播间搬进湘西“网红打卡地”，用“直播+文旅+带货”让更多人知道湘西山水的美。

黄昏时分，苗寨小河泛着金光，石靖航调试着设备，对着镜头唱起了《苗岭的早晨》，歌声混着水声，飘向屏幕那头的千家万户。留言如繁星点点：“下个月去湘西，听你现场唱。”“买的茶叶到了，喝着有歌里的味道。”

石靖航抬起头望向远山，缭绕的云雾正慢慢散开，露出青绿色的山尖。他笑着对网友说：“你们看，云雾散开了，太阳要出来了。”就像四年前，他在债务的“云雾”里找不到方向，却始终没放弃唱歌。最终，苗歌成了一束“光”，不仅照亮了他的脚下，还让乡亲们日子越过越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