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庆吉
《佩德罗·巴拉莫》是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的中篇小说,凭借《百年孤独》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拉美作家马尔克斯,曾反复谈到过胡安·鲁尔福,谈到过他的《佩德罗·巴拉莫》,他说自己能把这部小说倒背如流,他还说没有《佩德罗·巴拉莫》,就不可能有《百年孤独》。
因为马尔克斯,我对这部小说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小说讲述的是一个荒诞离奇的故事:胡安·普雷西亚多的母亲在去世前交代他,去一个叫科马拉的村庄寻找一个人,那个人是他的父亲,名字叫佩德罗·巴拉莫。她说,你一定要去找他,但不要求他办事,要拿回他欠你的东西。
胡安·普雷西亚多并没有在意,等了好久才觉得要去找那个人。胡安·普雷西亚多进村后找到了赶驴人介绍的爱杜薇海斯太太,而这位太太却告诉他,带他进村的赶驴人已经去世了。也就是说,胡安·普雷西亚多碰到的是一个鬼魂。
此后,在荒无人烟的科马拉,胡安·普雷西亚多日日夜夜与游荡在村子里的鬼魂打交道——因为村子里的人死后没人为他们超度,他们的灵魂升不了天堂,整日在村子里游荡。因此,他知晓了科拉马的故事,知道了他的父亲——地主佩德罗·巴拉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恶贯满盈,任意强占妇女,私生子多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为了抢夺土地,他光天化日下打死别人,不将法律放在眼里,他说:“什么法律不法律,从今往后,法律应该由我们来制定。”他的儿子米盖尔·巴拉莫打死了人以后,他竟然很轻松地说:“这个人并不存在!”为了赖账,吞并最大的女债主多罗莱斯的财产,他假装与多罗莱斯结婚,婚后不久便抛弃了她,使她含恨而终。
在小说的最后,读者才知道,来科马拉寻找父亲佩德罗·巴拉莫的胡安·普雷西亚多,也变成了一个游荡在村子里的鬼魂。这是一个死亡的村子,所有的故事和交谈都在鬼魂之间展开。
小说不长,才九万多字,算是个小长篇。故事情节荒诞中透出真实,用谎言来还原真实;现实与虚幻重叠交织,展示权力的傲慢、人性的丑陋,演绎了一首宏大而深沉的命运交响曲。
宏大而深沉的东西,大多需要在时间积淀中去慢慢体会,能在小仓库里拾得一两件“宝贝”已然让自己欣喜不已:《佩德罗·巴拉莫》在安排情节结构,篇章布局时与中国传统小说大相径庭,或者说与东方思维相去甚远。
读传统小说如同赴宴一般,作者总似殷勤待客的主人,将情节铺陈得脉络清晰:或起承转合间暗藏机锋,或伏笔草蛇灰线,甚至连“且听下回分解”都带着商量。读者端坐客位,只需顺着精心设计的线索漫步而行。这既是传统叙事的体贴,也是对阅读体验的一种“驯化”——一种让人思维可能钝化的温柔。
《佩德罗·巴拉莫》却撕碎了这张温情的网。开篇不过数章,时空已如被揉皱的纸:苏尼诺的鬼魂与活人的对话、佩德罗的多重身份、科马拉村的生死交织,基本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过渡。作者胡安·鲁尔福抽走了东方阅读思维时的那根“拐杖”,逼读者直面生活的粗粝本相:哪有什么按部就班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真实的日子原是记忆的跳接、情感的碎片、未竟的遗憾,像被风雨打湿的老照片,边角卷翘、影像重叠。
这种对读者的“不体贴”恰是对真实的致敬。生活从不对谁网开一面,它总在不经意间抛来断章,留我们自行拼凑意义。当作者不再扮演“全知导游”,读者反成了故事的共同书写者——那些悬置的疑问、断裂的时空,恰似生活里未说出口的潜台词,需要我们调动经验去填充。阅读不再是被动接收,而是一场与文本的博弈:你必须绷紧神经,在碎片中打捞真相,在空白处生出想象。
如果说传统小说是精雕细琢的园林,步步皆景;那么《佩德罗·巴拉莫》则是荒野,杂草间藏着更鲜活的生命。前者喂你糖,后者教你嚼橄榄——苦涩之后,余味更绵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