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勇
在凤凰县山江镇教书的6年，是我一生最难忘的日子。
1991年8月底，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凤凰县山江镇第二民族中学任教。拿到毕业分配函，我背着棉被，准备去学校报道。买了到山江的车票，从城里到镇上，将近50分钟车程。下了车，我四处寻找学校方位，沿着马路往上走，因是上坡方向，路越来越难走。台阶的路两边是一排排松树，墨绿地松叶和褐色树干相互衬托，静默贮立。另外，环山道上还有好多杨树。我吃力地爬上校门口的最后一级台阶，终于见到了铁栅栏校门，门框上的“凤凰民二中”几个红漆字早已暗淡。
龙嗣贵校长接待了我。在学校一间空旷的大办公室里，我们迎来开学前第一次会议。会上龙校长介绍着我和其他几位老师，并布置了开学工作，提出要留住学生，进一步提升入学率等指标，关心学生学业。
回到学校不远处我的房间，卧室朝北，大约只有九平方米。一张床、一张办公桌和一个洗漱架子，别的什么就放不下了，房间阴暗，伴有一股霉味。将蚊帐挂起、床单铺好，我便开始着手备课。
我想，怎样和学生见面呢？是介绍一下自己，还是秀一下板书。到最后，我确定唱一首歌，因为音乐是怡情的，容易引起共鸣。记得自己高中毕业时就为班里同学唱过一首歌，我的同桌刘静芸被惊艳到，说想不到我唱歌居然那么好听。大学那几年，我甚至在歌厅当过驻唱歌手。可是唱什么歌好呢？
最后我决定唱伍思凯的那首《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给新初一班的孩子们。之所以选这首歌，一方面因为当时很流行，更重要的是想以此用来表达对孩子们的友好亲近。
没想到，我唱的歌居然深受孩子们的喜欢。下课后，孩子们簇拥到我面前，有的说自己会唱苗族歌曲，要我听；有的说，自己会翻跟头。后来，那个会翻跟头的学生，我让他当了体育委员，那个会唱歌的学生，我让她当文娱委员。
课外活动和劳动课程上，我们分到任务，为学校操场拓展搬运石头到西面的凹地。于是我们班的孩子挑的挑，抬的抬。我像个大孩子，指挥他们搬运石头。看着孩子热火朝天地劳动，龙校长夸我们班孩子热爱劳动。我说，要是操场能够硬化，用水泥铺起来就好了。
体育老师陈红说，操场用于跑步，泥土地面松软，适合于运动，种上草就行。当然，塑胶跑道更好。
平时上课，有一个孩子特别“油”。我一直头痛着怎么治他。陈红和我搭伙烧饭，我们俩吃着饭探讨着这个问题。思来想去，最终我决定用讲故事的方法来解决。在班会课上，我给孩子们讲了《周处除三害》：周处和虎蛟被人们称为义兴三害，有人建议他杀虎斩蛟。周处于山中杀白额虎，于海中和蛟龙搏斗。后来周处醒悟了，就找陆机和陆云，经陆云指点，周处努力改过自新，成了一代名臣。故事讲完后，那个同学一下子明白过来，渐渐变得积极好学了。如今的他，是一家民宿的老板。
春游的时候，我带着孩子们去三岔河一带，那里是凤凰西部由武陵山脉过度到云贵高原的沟堑带，要走20里路，但同学们依然兴高采烈、乐此不疲。到了地方，我们在河边架锅灶，把带来的米淘洗过，捡柴火、洗菜、炒菜。有几个学生还在河里摸到了螃蟹，抓了几条小鱼。大家唱着歌，玩着游戏。回来的路上，每个组组员还相互轮换背着铁锅，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暑假，学校组织劝学。我被分配的对象是另一个班的学生，姓石。于是我叫了一个同学带路，一起去他家。我们沿着一丘丘水田走过蜿蜒山路，又下到一道河沟，上了一座山，来到苗寨上，找到了这个学生的家。进屋后，他的奶奶和我们聊着天。奶奶说，孩子的父母早年因病去世了，家中只有她和孙子两人相依为命。奶奶还说自己年纪大了，她自己去得最远的地方是山江，连火车飞机是什么都不知道，希望我们能够帮助她的孙子。快到中午时，石同学去邻居家借了两把面为我们烧中饭。临走时，我对奶奶说，我会尽力帮忙的，一定要让孩子回来读书。
回到学校后，我将石同学的情况反映给校方，学校领导考虑到他的情况特殊，于是打报告送到教育局，免去他的学费。后来孩子还是回到了学校念书。
一年冬天，下着雪。教语文的石老师下了晚自习，关好门窗后准备回家休息，忽然就晕倒在地。他的爱人叫来我们年轻老师连夜用门板垫着把石老师送往县城医院。人虽然抢救过来，但石老师已经半边身子瘫痪。神志清醒时，石老师交代说，他自己无法上课，由我和另外一名老师暂时代课。由于事发突然，教导处龙主任要我暂代语文教研组长一职。
石老师的爱人黄老师的生物课，也暂时请了代课老师负责。
那个学期，我向校方请求辞去班主任职务，因为要做教研组长，还得管学校板报宣传之类的事。将学校的板报栏目做了调整后，我选发了学生的诗文，并让孩子们积极写稿。
学校的元旦文艺晚会，校长交代说，让我和程老师负责策划。我负责教学生跳舞，并负责写歌词；体育龙老师则负责教孩子武术表演。为了谱写校歌，程老师去县里请教音乐家协会的任求林，任老师建议他借鉴新疆音乐方面的调子，程老师写好歌，由我来作词。
在学校大礼堂举办的文艺晚会吸引了大批家长来观看，那一年的文艺晚会非常成功。整个学校的氛围好了，孩子们的兴趣特长得到了发挥。此后，各班也纷纷搞起了活动。龙校长表扬了我和程老师，我们俩还评上了校先进。程老师被推荐到县里，他的音乐课很受学生喜欢。他本来是一个代课教师，在苗乡任教多年，因此，他能听懂苗话。我想，自己也要学点苗话，日后也方便交流，听懂他们说些什么。
课余的时候，我就去山江渡槽那儿散步，从小镇中心马路去渡槽，大约20分钟。渡槽下面是一条小溪，水涨起来时，常见一些孩子在那里钓鱼捞虾。这条溪的上游是一个水库，渡槽里的水则是从另一座水库——千潭水库流过来的。夏天时，我和体育老师老陈有时候也会去上游游泳。
后来，我渐渐喜欢上了写作，并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计划，立志要当一名业余作家。我给《团结报》《开发周刊》《散文诗世界》等刊报写过稿，还订阅了《散文》杂志，想要在上面亮一下相。
一次，我的学生考上了湘西农校、州民族师范学校等中专学校后，来学校看望老师。这让我有一种满足感和成就感。渐渐的，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好教师，能改变学生一生的命运。
1997年暑假期间，在几个朋友的建议下，我停薪留职前往浙江，担任私立高中老师。6年的乡下教书生活，这个小镇的繁华落寞，这里纯朴的学生和热情的同事，他们使我懂得，教育就是一种奔赴——老师把无私的爱给了学生，学生则在我们的培育下，树苗逐渐长成了参天大树。
当我穿行在劝学的小路上，当我和孩子们一起去春游，当我在课堂里教孩子们朗读朱自清的《背影》……那样的时光，将永远刻印在我的记忆里，历历在目、温暖依旧。
“金色的太阳照在苗岭上，我们这一排小白杨。风吹杨柳是一年好光景，成长的岁月，充满着芬芳，充满芬芳……”那年文艺晚会上的这段旋律，一直在我的心头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