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云省

拾栗是乡村秋天最美好的事之一。谁家屋前屋后不会种上一两棵板栗树呢？即便自己不种，板栗树也会主动“送上门”——不知是哪家小孩或大人不小心掉落了板栗种子，过些时日，屋前屋后便不动声色地冒出一株板栗树苗来。在乡下，这是司空见惯的场景。

我们当地不叫“板栗”，称作“堕栗”。“堕”是坠落之意，指果子自己掉落，多有意味、多风趣啊！我总觉得，落下来的不是栗，是藏在秋光里的小天使。

堕栗裹着一层厚实带刺的外壳，强行敲打会刺人。它的刺比仙人掌更浓密、更扎人，活脱脱一只只缩成球的小刺猬，没人愿意轻易招惹。大家只静静等，等它熟透了、熬不住了，外壳就会慢慢裂开，从一道缝到完全绽开，一颗饱满的堕栗便像从睡梦中惊醒，最胆大的那一颗，会最先“跳”下来。这哪是掉落，分明是高难度跳高——比奥运会高台跳水难度还大！它们坠落的地方多是坚硬的大地、石头或水泥地，毫无缓冲，不仅要有莫大的勇气，更要有不顾一切的闯劲。

拾堕栗是我从小就爱干的趣事，既让人满心欢喜，又有些提心吊胆。因为掉落的不只是果实，带刺的外壳有时也会跟着砸下来，那“小刺猬”砸在手上、身上可不好受，所以得万分小心，有时甚至要戴着斗笠去拾，模样怪滑稽的！

听到堕栗落地的声响，跑过去也未必能立刻找到。有时东翻西找半天无果，有时却能“乞浆得酒”，翻出好几颗甚至一窝被遗忘的惊喜。

刚落下的堕栗格外馨甜，这甜味和别处不同，是温润爽口的，口感独特。拾一颗不易，吃一颗更不易：外壳坚硬，用锤子敲怕砸碎果肉，只得用牙齿咬破硬壳，里面还有一层带绒毛的薄皮，得仔细剥干净。一层又一层，一颗堕栗，倒像是“三缄其口”的珍宝，造物主的设计，实在巧妙。

秋风吹起时，堕栗树就开始下“栗雨”了，这时人总得避开——那么多带刺的果子急不可待地砸下来，谁能受得住？只能远远望着，满心欢喜地等风停再拾，反正没人会来抢。

记得有一年，我到一个村子对接工作，村里遍植堕栗树。我和村主任老陈去做森林防灭火宣传，走了几家都没人，来到一户敞开大门的人家时，一颗堕栗恰好落在我脚边。我拾起来剥壳就咬，脆生生的，甜润满口。于是我们在树下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各拾了一大捧。这时一位老大娘从屋里出来，笑着说：“别费劲翻了，我家有现成的！现在这东西到处都是，都吃不完呢！”硬是又给我们每人塞了一把，甜得我们连午饭都没了胃口。还是乡村好，随便走一走，都有不期而遇的收获。

堕栗的吃法有很多：生吃清甜爽口，炒着吃焦香粉糯，做菜吃则能与各类食材相得益彰。在乡下，还有种更有滋味的吃法——埋在柴火余烬里煨。以前家家户户用柴火做饭，饭后余火用草木灰盖住，把堕栗放进去慢慢煨熟，香味透过柴灰丝丝缕缕弥漫开来，勾得人垂涎欲滴。难怪古人说“笑指灰中芋栗香”，这其中的意趣，实在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