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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1月06日

乡村弹匠

毛郑军

寒露一过,弹匠便会挑着弹棉花的行头,悠悠晃晃地走进寨子,“弹棉花喽——弹棉花——”这种泸溪腔很浓的吆喝声,便在寨子的上空飘荡。

弹匠把行头放在白果树下,往天上打一望,只见白果树尖伸入云霄,橘红色的白果一串串地缀满枝头,在浅黄色的扇叶间煞是可爱。

“我们家是需要请弹匠来弹一床新棉絮了。”母亲说,“有了新棉絮今年下大雪你就不怕冷了。”说完母亲来到白果树下,与弹匠讲好价钱,然后把弹匠接到家里来。弹匠把行头挑到家里,弹棉花的场地选在堂屋,母亲将两张长板凳放好,父亲把房里两扇木门板拆下来架好,弹棉花的工作台就铺好了。

母亲抱来烂棉絮,弹匠就忙活开了,只见他嘴上戴一白色口罩,把棉花均匀地摊在门板上,上弓搭弦,左手扶着弓身,右手握住榔头把柄,榔头顶端有一凹槽,用凹槽对准弦敲打,身体随着敲打的频率一俯一仰。那大大的木弓,长长的弦,在艺人的手中被榔头打得上下翻飞,发出悦耳的“嘭嘭”声,这声音时紧急时舒缓,时清脆时沉闷,像在弹奏一首美妙的乐曲。

我们蹲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仿佛在观看傩戏。弹匠神情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和这团棉花。棉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轻盈地飞起,宛如洁白的云朵在堂屋里飘荡。每一次敲击,都是对棉花的一次唤醒,让原本紧实的棉花变得蓬松。阳光照射进来,洒在这飘动的棉花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不一会儿,豆大的汗珠从弹匠的脸颊滑下,滴到积灰的地面上。他的头上、衣服上很快落了一层白絮,如下了一层白霜。母亲说:“孥孥,去帮弹匠伯伯舀瓢水来喝。”我立即从灶房水缸里舀一瓢水递给弹匠,弹匠接过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这时,我注意到他的脸,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黝黑的皮肤上有着岁月深深的印记,他的双手长满老茧,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敬意。

上午弹好棉花,这时棉絮的轮廓已成,棉花洁白如雪,满屋蓬松的云絮仍在日光中浮沉。弹匠歇了弓,净了手,吃过晌午饭就开始放纱。他从竹篮里捧出纱团,纱团并非杂乱的线球,而是温顺地套在“纱挽子”上,像一枚安睡的蚕茧,蕴含着天地经纬的力量。

真正的功夫在引纱。只见他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捻,寻得线头,却不急于拉扯。手腕顺势一抖,那线头便听话地凌空飞向棉胎对岸,被等候的徒弟用一根细长竹竿精准接住。这一送一接间,力道全在方寸,纱线被瞬间绷直,如一缕银丝横贯雪野,发出极轻微的“嗡”声,随即又温柔地覆在棉絮上。

接着,便是行走。弹匠绕着巨大的棉胎开始移动,步子又稳又匀。他一手控着纱挽子,让它如纺锤般匀速旋转放线;另一手时抬时按,疏导纱线的气力。纱线一道接着一道,平行而列,间距仿佛用尺量过。那“嗖嗖”的声响,是线与空气的絮语,轻柔而绵长。

纵横的经纬,渐渐在蓬松的棉胎上,织成一张规整的网。蓬松的棉花被纱线轻轻压入,旋即又被托住,形成一道微陷的笔直轨迹,仿佛雪地被清风拂出的涟漪。

下午用磨盘走压,棉被走压得越透越好。磨盘就是一整块密度较高的凹进去的厚木段,直径大概四十厘米,厚度差不多十厘米。中间一块横木,便于手取方便。因为磨盘有几十公斤的分量,弹匠站在磨盘上,他的腰不停地扭转,磨盘不停地移动。一下午就在棉被上扭动,从这头到那尾,一边一边地走压,这很考验弹匠的耐力,弹匠走压一遍就全身冒汗。

傍晚时候,棉絮弹好了,母亲摸着软和的新棉絮,直夸弹匠功夫好!我们留他们在家里吃晚饭,母亲叫我到村里的小商店打来苞谷烧。大家围着小方桌坐着吃饭。父亲是名铁匠,走村串寨学了很多常识,他笑着说“檀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雪花飘”是对弹匠生活的高度概括。弹匠微笑着应承道:“对对对,就是这句话,我也听说过,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大家听了,便哈哈大笑起来。弹匠笑着抿了一口酒,仿佛一天的辛劳都烟消云散了。吃饱饭,弹匠被四毛家接走了,明早他给四毛家弹棉被。

“嘭—嘭—嘭,嘭—嘭—嘭”,那有节奏的声响,像是岁月深处传来的童谣,叩击着我的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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