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建雄

朋友的茶室不大，简约中透着禅意。墙上的书法作品与茶室氛围格外契合，“言且慢”“心且善”六个字，一眼便牵住了我的目光。茶桌旁，一盆细竹盆景摆放得恰到好处，竹竿细长挺拔，竹叶翠绿欲滴，竹影婆娑间漾着清新淡雅，让人不自觉静下心来。

与朋友们围坐品茶时，我总想起此前在水果市场撞见的一幕，于是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那天去常光顾的摊位挑水果，忽见一位中年大姐正和摊主老王争执——大姐指着秤盘里的苹果，语气带着怀疑：“你这秤肯定不准，这五六个苹果哪能有三斤半？”许是被质疑惹了火，老王直接把装苹果的塑料袋往地上一扔，气急败坏地吼：“你爱买不买，别在这污蔑人！”苹果滚落一地，像一个个愣住的惊叹号，在地上哑然躺着。

水果市场瞬间静了片刻，众人都屏息望着，等着这场争执升级。可谁也没料到，大姐只是对着老王摇了摇头，随即默默弯腰，把散落的苹果一个个捡起来，轻轻放回摊位的格子里。老王瞪着大眼睛，脸色渐渐涨红。大姐捡完苹果，又拿起一个新苹果递向老王，轻声说：“大兄弟，火气太盛容易伤肝。”说罢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众人目瞪口呆。

望着茶室里的书法，再想起大姐潇洒离去的背影，我忽然豁然开朗。原来“言且慢”的“慢”，从不是指人的迟钝，而是给彼此留一步余地，让戾气在无声中慢慢冷却，再心平气和地沟通；“心且善”的“善”，也从不是软弱的妥协，而是一种无声的坚韧——像行云流水拂过乱石棱角，你不欺我，我亦不伤人。

“慢”与“善”，在生活里本就可相生相济。总医院的护士长小侯，便和我们分享过她的体会。她每天要面对形形色色的患者，常说：“语言多半能抚慰人心，但真正的善良，往往藏在无声处。”有一回她去巡房，见一位晚期病人的女儿在床前不停宽慰，可病人的神色却愈发焦躁。小侯没多说什么，默默走到床边，为病人按摩肿胀的双脚，只轻声问了句“这个力度怎么样”。那病人紧绷的眉头，竟慢慢舒展开，还主动和她聊起了家常。小侯说：“很多时候，语言像河床，而心底的善良才是活水。若心里没有善念，就算舌灿莲花，也不过是干涸的沟渠。”这番话如甘露滴心，原来在她眼里，“言慢”是沉默的容器，“心善”便是容器里澄澈的流水。

傍晚归家时，一场黄昏雨骤然而至，倾盆而下。车行到小区门口，我恰好看见前方一位快递小哥的电瓶车滑倒，包裹撒了一地。他急忙挣扎着起身，想在暴雨里捡起淋湿的纸箱。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在岗亭里值守的保安，猛地冲了出去，二话不说帮着捡包裹。两人在暴雨里默契配合，全程没说一句话，衣服却早已湿透。

坐在车里看着这一幕，一股暖意悄悄涌上心头。朋友茶室里的那幅书法，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言且慢”“心且善”这六个字，藏着的竟是人间最深的智慧和最柔的刚强。懂得缓语慢言，才不会让言语伤人损己；心怀温良，才能在无言处见真情。原来，不动声色的善良，最能温暖寻常人心。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是人间的一盏灯。语言是灯油，要按需省着用；善心是灯芯，要时常拨一拨。这样，灯才能照亮四周，也让自己的心里满是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