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秀建

阿旺叼着只被咬死的鸡，送到阿贵面前。

上月咬死邻居一只大鹅，前天重伤富贵家的长毛兔，害得阿贵赔了钱不说，还厚着脸皮给人家说了几箩筐好话，才总算平息一场争吵。现在又咬死自家下蛋的母鸡……阿贵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抄起门边一根柴刀把粗的木棍。

阿旺没有了第一次挨打时的惊讶、失望和躲闪，只是木木地站着，呆呆地看着，紧咬牙关，一声不哼，任由硬木棍子在身上无情抽打，听凭主人发泄心中的怒火。

不许踏进堂屋一步，断粮断水三天。阿贵挥动棍棒叫嚷，狠心把一声不吭的阿旺赶出家门。

阿旺是一只土狗，年轻的时候，浑身绸缎般黑毛油光闪亮，高大壮硕似狼豹，机智灵敏如狐猴，虽出身卑微，但威猛帅气，常惹得邻近几个村庄发情的母狗跑来围着它献媚争宠。

有了阿旺，山上的野猫、狐狸、豺狗再也不敢进村祸害家禽。有了阿旺，偷鸡摸狗的坏蛋常常绕村而过。阿旺对阿贵更是忠心耿耿，护主如己。一次阿贵上山砍柴，险些被一条锄头棍粗的五步蛇所伤，幸好阿旺及时发现，飞跃上前，挡在阿贵和毒蛇之间，并灵巧地避开了毒蛇致命一击。

10岁的狗，60岁的人。如今阿旺9岁零9个月，已近花甲之年。阿旺老糊涂了吗？阿旺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曾经捉住过一只上门偷鸡的黄鼠狼，还多次赶走试图进村骚扰的狐狸、野狗。阿旺胆子变小了吗？前年村里五岁的狗蛋玩水滑落村头那口一人多深的池塘，当大人们还在犹豫的时候，阿旺勇敢地跳了下去。阿旺嫌菜饭不合口味吗？阿旺从不刁嘴，送什么吃什么，可谓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阿旺上山咬死的飞禽小动物，从来都是整只地叼回家给阿贵，一口都未曾动过。

爱主护家的阿旺怎么就突然变了，变得血腥凶残，变得反常怪异……阿贵晚上躺在床上使劲地想啊想，硬是没理出个头头道道。

阿旺挨打骂，遭惩罚后，不管刮风下雨，整天整夜趴在屋外的鸡窝边，竖起耳朵，睁大眼睛，不吃不喝，不动不挪，随时保持高度警惕，稍有风吹草动都会鼻嗅耳闻作躬身欲扑状，时刻准备迎头伏击前来侵犯的敌人，以雪心头之恨，洗刷不白之冤。

深夜，屋门响过之后，门外传来一阵激动兴奋的低吠呜咽声。阿旺已经5天5夜没进过家门，没吃过一口饭菜。尽管阿贵气头上严惩了阿旺，但事后还是后悔自己过于草率，毕竟没有亲眼见过阿旺的劣行，而只是自己的猜测和怀疑。于是阿贵一直正常供应饭菜、饮水，但倔强的阿旺硬是一口没有动过。

阿旺有恩于自己，曾冒死救过自己一命。阿旺是忠实的好伙伴，陪伴自己打发了无数个寂寞无聊的夜晚，度过了许许多多快乐难忘的时光……想到这些，阿贵心疼地披衣起身。只见伤痕累累的阿旺伫立在门外，旁边躺着只被咬断脖子一动不动的大黑狼。

阿贵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怪自己一时糊涂，错怪了阿旺，冤枉了阿旺。阿贵前腿被撕开一道十多厘米长的血口子，鲜血还在不断渗出，顺着毛发不断滴落地上。一双疲惫而有神的眼睛仿佛在说，主人，阿旺把凶手捉来了，你该还阿旺清白啦！

阿贵怎么就没想到阿旺已经年老体弱，早就没有了当年的强壮体魄和勇猛机智，不知它费了多大的力气和心思才制服这只恶狼。阿贵又后悔又心疼，忙转身跑进厨房拿出两个肉包子，伸手送到阿旺嘴边，一边忙唤阿旺进屋。

阿旺没有迈进堂屋半步，不肯张口吃香喷喷的包子，也不愿让阿贵再靠近和抚摸自己。它眼里噙满泪水，跪倒在阿贵面前，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然后拖着那条瘸腿，头也不回地蹒跚走了，那一身的黑立马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