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艳菊

去老街买菜，在街口又遇到骑着三轮车卖菜的阿婆，她七十多岁了，看上去健朗，神采奕奕，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她三轮车上的菜都是时令家常菜，自家小菜园里种的。她家离老街有五六里路，她每天都骑着三轮车来卖菜，兴致盎然的。她热诚大方，待人亲切，街上很多人都认识她。

有一回，我买完菜，没有着急的事，就和阿婆多聊了两句。问她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不在家享清福，还出来奔波受累。阿婆笑了，说：“人到这岁数，确实没有生活的压力了，孙子都已经读大学了，我的任务早完成了。只是我这个人闲不下来，闲着反而没精神，觉得这也不舒服那也不舒服，一会儿腿疼，一会儿腰疼，总不对劲。种种菜，有点事情做，到街上来转转、看看，人比在家闷着敞亮多了。”

阿婆的这一番话，我甚为熟悉，因为我自己的长辈们也常这样说。我奶奶八十多岁了，农忙时节还去田里给我们家摘花生，而且总是第一个到。奶奶年轻时子女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大家都劝她，让她在家歇着，家务活和田里的庄稼都交给孩子们。可是，奶奶说，她闲不着，她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没有事做，她心里慌张，有事情忙着才好。

中午吃饭时看杂志，看到一个小故事，一个老奶奶在市集上卖柠檬，人来人往，但买柠檬的人寥寥无几。尽管如此，老奶奶依然面带微笑，看着每一个从她面前走过的人。有人觉得老奶奶辛苦，想把柠檬全部买下来，让老奶奶早点回家。结果，老奶奶回了一句：“都卖给你？那我下午还卖什么呢？”

阿婆打理菜园，奶奶摘花生，市集上老奶奶卖柠檬，这些情景不由得连成一幅图画，让我想起庄子在《人间世》里的“乘物以游心”。蔬菜、花生、柠檬，它们让年迈孤寂的心有一个自由安稳的去处，有了脚踏实地的落脚点，让她们觉得自己还能跟上这个时代，觉得年迈的生命还像春天一样充满着生机。

看到过一篇文章，讲阅读的，文中这样写道：“一想到可以关掉手机，整晚窝在那里读一本好书，我的背痛顿时减轻了。这是我一贯的做法。”“每当现实生活露出獠牙，我就会躲进幻想的世界，重走那些自己曾无数次走过的路。每次陷入这种感觉，我都不会渴求新鲜，只想从熟悉的事物中寻求慰藉。这情形就好像重新认识自己钟爱的小说人物能让我找回曾经的自我，减轻割裂的感觉。”“阅读塑造了我，书总能带给我重新振作的力量。”

阅读也是和老奶奶们的蔬菜、花生、柠檬一样，是“乘物以游心”的方式，是能让背痛减轻，心情平和，精神重新神采奕奕的生存妙招。读书、养花、听歌、行走、看山水……乘物游心，我们期待自己能自在开心地过好每一天。

木心写他少年时读到一段施耐庵为《水浒传》作的序“风雪夜，听我说书者五六人，阴雨天，七八个，风和日丽，十人。我读，众人听，大家高兴，别无他想”，他说：“大喜，特别欣赏那样的境界。”这何尝不也是乘物游心呢？郑板桥有词写：“寒窗里，烹茶扫雪，一碗读书灯。”辛弃疾写：“乃翁依旧管些儿，管竹管山管水。”都可谓“乘物以游心”。

人世多艰，有时候，我们需要一些爱好，“对一溪春水，卧半亩闲云”，还有踏实喜欢的忙碌，让心澄净欢喜，正是“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